“这片草原还真的是除了草之外什么都没有。”

    “确实。”

    “走了这么久也见不到什么水源，没有会结浆果的树林，除了杂草真的是没有东西可以吃，不知道接下来还要保持多久这种情况。”

    “说得对。”

    “不过其实如果我们用已知的条件做一些基本的算术，那接下来要走的路程还有多远就会非常明显。”

    “洗耳恭听。”

    在把整块地皮的杂草全都拔光之后，克拉拉拿起一根细木棍开始在字面意义上寸草不生的土块表面比划起来：“普通人每小时大约能走三里路左右，我们从昨天深夜开始不停地走到现在，大约有十小时，也就是三十里上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跳车时距离发车大约过了四小时，列车的时速大约是每小时二十里，也就是总计八十里，但轨道在离开环形山时完全不可能是一直线，所以距离下一站走出的直线距离应该要更短，当作七十里左右会比较稳妥。”她划出一条勉强能够形容为螺旋形的浅沟，大概是想用它来代表离开驻龙镇的列车轨道。

    “懂你意思懂你意思。”

    “这样一来加起来就是一百里。同时我们还能知道本身那趟列车会在隔天上午九点半，也就是现在抵达下一站，换言之从我们跳车起算，剩下的距离也就至少是九个半小时乘以二十里——大约两百里。”然后她一路拉出一条直线，这次大概是在代表这条平原上的轨道。

    “对对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们还需要走六十到七十小时，至少两天半，在完全不眠不休的前提下。”最后她在连四分之一都不到的地方一把把木棍捅下去。

    这应该是代表了我们三个。

    至于夸张地把木棍插下去这点应该单纯只是代表了在最后感觉到希望的流逝因而无处宣泄的懊恼和无力。

    还真是蛮有象征意义的，如果这段出现在语文课本里我的推断一定可以在阅读理解部分拿分。

    “——说实话这种小学程度的东西心算就好了，但我还是专门说了出来。这自然是有理由的。”克拉拉随手将木棍重新从地上拔出重新开口道，“你觉得这理由是什么呢，楚门？”

    “是什么呢？”

    “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走两天，不如说找不到水源的话再过一天就会出问题。”

    “嗯是这样没错。”

    然后她狠狠把木棍重新摔到地上。

    “但是你根本不像是明白这点啊！给我一起想点办法啊！这么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草原上走下去我们是会死在路边的啊！”

    “不所以说我想不出也没办法啊……比起这个我把甜的挑出来了你要吃吗，只要不是四片叶子以上的就行对吧？”

    “……对，分我一半。”她最后还是叹气从我手里拿起一把去掉土块的杂草叼在了嘴边，“是说早上我劝你吃一点的时候你还完全不愿意来着。”

    “我没想到这草完全只有甜味——这根本就能拿来制糖才对。”

    “过量摄入阿洛姆草会因为内含的某种成分而令感官得到一定的增长，但同时也会致幻，所以几乎没人因为这种优点这么做，控制阈值太麻烦还是怎么来着的，我不学植物学和炼金术所以不太清楚详情。”克拉拉发出像是在吃某种多汁水果一样的咀嚼声，随后便把一整把草叶吞下，吃相还是一如既往地担不起美少女三个字，“不过这个过量的标准是一顿三餐都当作主食吃的程度，就算不吃解毒药，只是在野外应急充饥的话吃个几口是没有大碍啦……我记得是这样。”

    等等那是什么新设定我完全没听说过。

    听起来好像根本不是杂草而是什么迷幻药——原来如此维托你个混账东西躲那地方其实是在做这种生意吗——啊，怪不得那好像从墨西哥滤镜里走出来一样的女的也——

    先不说别人了我自己就有点糟。

    意识到之后好像开始能在太阳底下看见魔法小马和独角兽和彩虹了。

    不如说其实从早上刚吃下去开始就能看到，当时还以为在远方草原上奔驰的独角兽群和在它们身后飘荡的谜之缎带在这个世界是什么常见野外生态。

    “娘了个腿的转生过来第一次正经见到的奇幻生物居然是嗑药嗑出来的……”

    “——另外，这也是我说这样走下去会出问题的原因之一……楚门你突然又自言自语什么呢。”

    这可有点不妙啊。

    “啊、啊啊，我好得很，另外你还想吃吗剩下这把也可以拿去。”

    “你，不会是已经有幻觉了吧？”

    “那那那不可能，大太阳底下的我还难不成还能磕杂草磕嗨了吗，笑话，不可能的。”

    “这片平原上从今早起就是多云天。”

    “请救救我。”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们现在也不是有空考虑你吃草吃多了正在致幻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克拉拉在我丢人到家的雪上加霜下似乎就快要说不出话来，“看你现在行为还算正常，但我们这么干走下去可是真的会出问题的。”

    “我们没得选啊？”我耸耸肩，试图驱散自己视野中欢快地奔腾着的有角野兽，“亲娘啊这群畜生越想越多——没、没准接下来就会好运地撞上什么地图上不显示的小村落也不一定，但在这之前我们连路标都只有这一大条铁轨，哪来的办法可想？”

    克拉拉似乎总算是重新冷静了下来，沉默一番后开口承认了自己的窘迫，“……希望我们的运气还没用完。”

    “在电影里这么说可能会真的用完。”

    “啊，我知道哦，这是叫那个吧？‘旗子’还是什么来着的。”克拉拉放慢脚步配合起我，“……你要是真的不舒服，我们就先停下等幻觉过去再走。正好也该让克劳迪娅回来汇报一下。”

    我就不说什么请和我交往这种事了，谢谢你，克拉拉，谢谢你。

    不过有点让人担忧的是那些远处的独角兽的确完全没有消失的意思，甚至在增进的感官作用下越来越清晰可见，再加上象征着幻觉本身的温暖阳光从一开始就照耀在我头顶——非常舒服是一说，但一旦明白这是幻觉还是会让人觉得恐怖，和所谓的午后微醺在性质上近似但效果截然不同。

    反正就是那什么，各位朋友们还请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去尝试什么致幻剂乃至更加糟糕的药物——好嘞公益部分扯这么多应该就够打发人了。

    这么想着，我重新集中回依然在远方蹦蹦跳跳的欢快有角魔法生物上——果然完全没有因为我分散注意力的企图消失。

    “楚门？”

    “没事，我在尝试和自己脑中的独角兽和睦相处，不影响行走速度，应该。”

    “其实考虑到现在暂时没什么太阳，我可以让克劳迪娅出来抬着你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像是在做梦一样滑稽，否则克拉拉肯定不会扶着额头进行从昨天起算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克劳迪娅？该回来了，不管有没有抓到小动物都行，回来。”

    一片死寂，四周的土壤没有任何类似于“突然伸出的沾染碎土的细小手臂”的场面出现。

    “……克劳迪娅？”

    硬要说瞪久了会再多出现一两头原地撒蹄子打鸣的mylittlepony。

    “咦……？”克拉拉不可置信地抬手打了两个响指，“奇怪了，联结完全没有出错……我现在能感觉到她在这方圆五里的某处——就算跳车之后我没有限定她的活动范围，她现在也应该不可能走出我的控制范围才对，不如说她不能。怎么回事？”

    还挺好奇这种情况下的死灵术造物到底是怎么在地下随行的。

    “没事，我还能走——”

    “不不不不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克劳迪娅没有响应我才是问题……”你这样其实还有那么点伤人的，“克劳迪娅？克劳迪娅？”

    克拉拉从背后取下法杖握在手中，然后继续一手扶着头一边到处张望。

    “你确定自己的控制还在维持吗？”

    “不确定，没毕业前能读到的文献里几乎没有关于吸血鬼尸体性质的研究，更不用说这种灵魂毫无损失的和活人没什么两样的稀少样本。完全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状况外的可能让她骗得过我。”她似乎是紧张时就是会握紧自己的法杖，不管场合到底需不需要它都一样，“楚门你也看到了，吸血鬼能操纵人的主观意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她用什么办法骗过了我的认知，现在就是我后悔的时候了……啧，真麻烦，果然不该那么自信的。”

    哦你也知道啊。

    “脱离你的控制和死对她现在应该是一码事吧？”我挥挥手把近在眼前的另一头魔法小马赶出自己的视野，“她真的会为了求死逃出你的控制吗？”

    “认知层面的骗术能直接把这问题无效化不说，如果她觉得‘被一个凡人掌控还不如死了算了’的话，完全可能那么做。”

    考虑到克劳迪娅确实把凡人不凡人挂在嘴边过……这下可好，主角因为吃下太多异世界杂草所以致幻这种事情已经够扯淡了，还偏偏要在同一时间让最危险的吸血鬼同伴神秘消失，这是要怎样处理才能自圆其说？

    我说啊，这故事真的有大纲吗？

    “反正咱们现在连她也找丢了是吧。”

    不是我能担心的所以提出来也没什么用，但不提更容易突出这点。

    “能感觉到她还在方圆五里内，但我完全不熟悉这片平原，所以没法做到精确追溯控制的具体坐标，只能尽力慢慢试了。”她摇摇头，“另外你帮不上忙，专心别被自己的幻觉吓到就好。”

    “我有数。”我耸耸肩，继续眺望起远方依旧在寻欢作乐的野兽们，“那咱们现在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暂且停下？”

    “停下她也应该没理由出来……沿着铁轨走下去吧，楚门你应该还能看见轨道的样子吧？”

    我往一边的地面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的光照和魔法生物在视野里的出现频度越来越高，但要看见和老家的构造区别微妙地明显的异世界铁轨还不算是难事。

    “是啊当然了怎么会看不见呢，”于是我点点头，“这么大一条铁轨我还能……等会。”

    意识到某种诡异的异常迹象。

    我大幅挥手想要徒劳地驱散幻觉带来的影响。

    铁轨，不，不如说地表在微微抖动。

    再修正一次。

    我甚至能从远处听见和这份颤动配套的引擎运转声急速接近——不，不是从铁轨的方向。

    “克拉拉？这个世界的独角兽有没有内置什么内燃机引擎一类的东西？”

    “……哈？独角兽？你又看见什么幻觉了？”凝神搜索克劳迪娅方位的企图被我打断的克拉拉听起来加倍不快，“内燃机倒是有，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但也我以为你自己——”

    “不、不是那意思、好吧可能真是我的幻觉，但是、”

    但是地面肯定在抖，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增进了的感官的作用还是如何，但是地面肯定在抖，远处也肯定有某种机械运转声不停接近——就在那些该死的独角兽的幻觉的平原那里——

    “‘但是’什么？我正在集中精神找克劳迪娅，麻烦你有话也精简好语言再……地面是不是好像在抖？”

    果然不是幻觉。

    “对吧？就在那、”

    我抬头向着独角兽平原（彩虹色）勉力伸出食指。

    从视野的尽头确实出现了什么东西，并且正急速朝我们接近。

    被漆成亮黑色的车厢在午后的蓝色晴空（幻觉）下异样显眼。

    加厚的三对车轮像是在虐待轮下草坪般飞速转动。

    周身突出的粗壮炮口，理应只在航海时代的战舰甲板上排列。

    从底盘突兀伸出的铜铸管道不断地喷出转为青色的高温火焰。

    四匹驱动车身的军马被严实的银色战甲覆盖全身。

    而车顶的一排凸起则彻底打碎了最后一丝寻常马车的……讲真那是什么？两把雨伞吗？

    “克拉拉你看见了吧。”

    “哎、哎哎。”她怔怔地张开嘴。

    如前所述，难以名状的集合体怪物咆哮着不断逼近，想要躲开大概也已经晚了。

    “……有没有我们心意相通所以看见了一样的幻觉的可能？”

    “我很确定这不是幻觉。”

    “意思是你见过？”

    真的？这玩意在这很常见吗？公交？别告诉我这是什么凭月票上下的公——

    “何止见过。”克拉拉的目瞪口呆和我的目瞪口呆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别种语境，“……这下可好。”

    在驾驶席上拉起缰绳将车体减速的家伙戴着莫名其妙漆成军绿色的全封闭头盔。至于余下穿着，则是中世纪爱好者可能会感到美感的全身锁子甲再加上几块护住关节和心口后背之类所在的散碎板甲组合，不必说，也全都是一片绿色。凑近了看感觉好像有点生锈，不过细部的雕饰和做工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便宜货（半点异世界文化都不懂的我其实也就看得出“不像是便宜货”了）。

    总体上，如果要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位的入场对我来说比初见克拉拉更让人难以忘怀。

    不过我不会对“头盔底下又是个美少女”这种事心怀任何期待。

    我更希望他（暂定）永远不要把头盔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