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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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人是多种身份的集合体

    年初大朝会一开,便意味着新一年的工作正式开启,而在离开宫城回到各自衙门之后,各个堂官自也会再做一番安排。

    不过许是礼部才完成了一项重大工作的原因,刘宗周在安排时也未太过啰嗦,对属下们一番嘉勉之后便阔阔气气地给了他们两日假期。

    对于上官的体恤,黄端伯等官自是感念,其后他们回到各自院中一番安排便拢在一起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而去了。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各个主事的工作虽少有交叉,但同处一部却也难免磕碰,这般情形之下,借着这个机会弥补裂痕、拉近关系便显得极其必要了。

    这几人平素里虽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论及私交却是无有多少,如此一来,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话题便也逐渐扯回了公事上。

    “今日这大朝会办得庄重,仪制司实是居功至伟啊。”

    说话这人乃是主客清吏司的赵主事,这赵主事的年岁倒与黄端伯相仿,但他是在地方上转任了数轮才调至礼部的,所以与其他同僚说起话来却也添着几分客套与奉迎。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此番多还是内廷操办,我等也仅是在礼仪规制上略略提点了一些。”

    “黄主事过谦了,这便与那行军打仗一般,若无陛下运筹帷幄,只凭那些丘八又能济得什么事?”

    待听此等夸赞,素来老实的黄端伯自然得谦虚一番,但他这里话音才落,那边就听祠祭清吏司的文主事接了一句。

    自南渡以来,武将的权柄便一日大过一日,待到***南下之前,朝廷中枢对于各镇的掌控已只流于表面。

    对于这样的情况,某些身在地方且无有效信息渠道的官员自是不知,可他们这些处在中枢的人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内情?

    所幸,陛下以擎天之力挽了狂澜,大小军头们似乎又变得服帖了起来,但让他们万分忧心的是,***已然退去这么长时间,陛下这里却也仅是派了越其杰和万元吉这两个文官主理江西战事,对于其他各路竟似有些要以武将主事的苗头。

    这般情形,对文官们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但在朝中阁老、部堂皆都未做表示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小官也就只能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发泄不满了。

    黄端伯也是文官,他自然能够读懂这句话的深层次含义,只是他这人素来老实,虽也觉得不对武将加以制约乃是取祸之道,可上面到现在都没什么表示,他却也不会上赶着去接这话茬,待到对方话音落下,他最终也只是面带和善的微笑,竟似不知这话是在对自己言语一般。

    “文主事所言倒也不差,不过武将兵卒还需用命,那些阉人却是万万都比不了的。”

    面对此等情形,那赵主事自不会让话头撂在地上,改撤一番之后,他将目光投向文主事,随后那文主事便也如将将察觉到自己所言不妥一般。

    “妄言,妄言,当自罚三杯。”

    “对对对,实该自罚三杯。”

    打了这么一番哈哈,几人便默契地将这个不太成功的话题忽略了过去。

    寻常而言,文人雅士饮酒作乐之间自得召些艺伎于席间作陪,只是这黄端伯为人方正,平素里便不曾听过他传出什么风流雅事。

    如此一来,赵、文二人自也不好丢下他一人在席间枯坐,这番酒宴自然也就成了单纯的同僚聚会。

    只是这男人之间除了聊政事便是谈女人,现下无有女人,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阵,这话题却又转回到了朝中之事上。

    “你们可曾听说了?那阉狗似是要往苏松去了。”

    “哦?哪个阉狗?”

    对于阉党,黄端伯却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当“阉狗”二字从赵主事口中冒出之后,他接的倒也顺口无比,显然是平素里也未曾少说。

    “自是阮大铖。”

    “可是为了那强占百姓土地的案子?”

    “你也听说了?”

    对于赵主事的反问,已然喝了好几轮的黄端伯自是觉得受到了小看。

    说到底,大家都是礼部主事,某些零

    碎消息可能会因为各自所处的圈子不同而出现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情况,但刑部尚书将要离开应天,怎么看也能算是新年里的第一个大消息。

    这般情形之下,黄端伯要是再一无所知却也要被这几个同僚小瞧了。

    “自然听说了,那阉狗还放出风声,说是要就事论事绝不扩大范围。”

    “这个我倒也听说了,但那阉狗素来心狠手辣.................”

    说着,那赵主事顿了一下,也不知是想不明白素来心狠手辣的阮大铖为何会心生善念,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放出这等风声。

    老实讲,黄端伯也想不明白。

    他虽知道苏松出了大族与官府勾结强逼卖地的案子,但他对这案子到底发在何处都不太清楚,更别说其中内情了。

    只是阮大铖既然放出这等风声,那他要么是真有这样的打算,要么便是存着麻痹目标的盘算。

    这般情形之下,地方上的那帮人又怎可能相信素来心黑手狠的阮大铖会手下留情?又怎会不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全力应对?

    如此一想,这提前放出的风声便似画蛇添足一般不可能产生半点作用,黄端伯心中疑惑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熬了这么多年的大族哪个不是行事谨慎的,难道阮大铖真还指望这么个消息能麻痹了他们?

    想到这里,黄端伯心中便更是疑惑,可就当他的心绪略有些飘远之时,文主事的声音却又将他拉了回来。

    “哼!阉狗之言如何能信?谁晓得他这番又要借着这由头祸害多少良善百姓呢!”

    对于文主事之言,黄端伯倒也不置可否,他虽不是穷苦百姓家里出来的,但也不过小门小户而已。

    这等出身,他又怎会不知文主事口中的良善百姓到底是何等货色?又怎不知阉狗与良善百姓之间不过狗咬狗罢了。

    当然,以他现在的官位,若能在致仕之前再提上个一两级,那漫说自家再非小门小户,便是整个黄家也当能在地方上有些体面。

    此等情形之下,他对阮大铖的这次亲自出马大抵也就是些朴素的好奇,倒也不似这文主事般义愤填膺。

    “唉~~~~,看看太上在时朝中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说的是啊,战乱将罢本该与民生息的,可陛下非要把这么个货色派出去............”说着,那赵主事将杯中酒端到嘴边抿了一下,待见黄端伯并没有对自己的言语产生太大反应才又接着说道:“也不知此番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这倒也不怪陛下,朝中之事千头万绪,顾得了这头却顾不了那头,阁老们又......唉~~~~!”

    到了这会,也不知是相互吐露心声拉近了几个主事之间的关系,还是黄端伯这个平素里少有应酬的人已然喝高,他的话里虽还是在极力维护陛下,但却难免露出了自己对当朝几个阁老的不满。

    这却也难怪,他们这些人虽然不太清楚袁继咸能力如何,但作为礼部的官员又怎会不知马士英和钱谦益是个什么水平?

    不过现下终还是在外面酒楼,总也难免隔墙有耳之嫌,所以当他那一声长叹之后,赵主事便立即接了一句。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这些时日你们两司都摊了不少差事,我们这主客清吏司却是闲得发慌,若非陛下开恩补了些早先欠下的俸银,我这年怕是都过不去了。”

    这年月文官的俸银自是少的可怜,但除了各种灰色收入之外,由文官们把持的朝廷自然也会寻些由头给下面办事的人发上些补贴。

    只是这赵主事的主客清吏司主要是对待属国和使臣的管理工作,其中包括了部分出入境、翻译和朝贡管理的勾当。

    大明这般年景,主客清吏司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差事,这般情形之下,他们自然也就不似礼部其他司衙一般能拿到干活的补贴。

    由此,他才会发出“年都要过不下去”的感慨。

    “哎呀~~~,仪制司还算有些差事,我们这精膳司也就只比你主客

    司好上一点,你也莫在我面前发牢骚了。”

    “说的是,那这顿便由黄主事请了。”

    “对对对,小弟这里就先谢过年兄盛情了。”

    赵、文二人一唱一和,直搞得黄端伯满脸无奈。

    去年仪制司拿到的补贴是比他们二人要多一些,但他家中势弱,远不似赵、文二人那般还能从族产里得上一些出息。

    如此一来,待听二人有将这顿酒钱砸到自己头上的趋势,他立时便想到了祸水东引这一招。

    “哎呀,我这里也不过办了三四场而已,又能拿几两贴补?你看看工部,再看看兵部,且不说有多少炭敬入了荷包,这么多差事办下来,便是贴补当也比咱们多的多啊。”

    “兵部我不清楚,但工部却还算是熟悉,这段时间他们看起来一直在忙,但都是些从各家手里追回匠户的差事,”说着,那赵主事揶揄一笑,随后才又接着说道:“若与得罪的人比起来,那点贴补不要也罢。”

    赵主事的话倒是没什么错,能从朝廷手里把匠户们拢走的人家自是非富即贵,哪怕陛下下了严旨,那李部堂也在上面督促甚厉,但在下面具体办事的人却也免不了会得罪些人。

    这般情形之下,赵主事设身处地一想自然也就会生出这般想法了。

    不过在座说是说,笑是笑,酒钱之事终还是有人惦记,就当赵主事还想再说些什么时,那文主事却在中间插了进来。

    “莫中了他祸水东引之计,今日这酒钱,赵主事却还没应下呢。”

    “是极,是极。”

    若按先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今日这番酒钱黄端伯大抵也是能逃掉的,但被文主事这么一搅,话题便又绕了回来,如此一来,他见一计不成,心中便又生了一计。

    “你看你们两个的眼皮子怎那么浅?年前不是有过风声,说是陛下想将六科给事中归到咱们这里吗?若事情真能成,这些许贴补又算得什么?”

    从规制上来说,他们这礼部便是六部之首,但若从权柄上来说,他们却是连位列六部之末的刑部都比不上。

    权柄一小,别的自然也都跟着小了。

    莫说什么贪赃枉法了,便是受着体制保护的冰敬炭敬,他们却也收不到多少。

    由此,当黄端伯将话题扯到这六科给事中上之时,不但两人那略略有些迷离的双眼便在瞬间精神了起来,便连酒钱的事也被他们直接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事..........怕是难度颇大,”说到这里,赵主事顿了一下,其后他略一沉默才又接着说道:“却不知部堂那里是什么意思。”

    “部堂肯定也是想的,他虽在士林之间颇有威望,但在朝中却是连半点根基都无,现在有陛下在后面撑着,他如何会错过此等机会?只不过...........”

    说着,文主事拖了一个长音,待见余者皆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身上他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只不过还得静待时机。”

    话说到这般份上,不但起了这个头的黄端伯眉头紧锁,便连赵主事也是一副苦苦思量的模样。

    说到底,在对上武将时他们都是文官,在对上阉党时他们会靠近清流,而在对上其余各部时他们却是礼部的人。

    现下既然有机会为自己添上权柄,哪怕真的会损了其他文官的利益,他们也只会想到促成此事须得面对怎样的阻力,又怎会考虑到其他五部文官的利益会因此而受到怎样的影响。

    这不过寻常事而已,却也没什么难理解的。

    说白了每个人都是数种不同身份的集合,哪怕一家子人也会因为种种因素而多少有些亲疏远近,更何况到了他们这等地步?

    随着时间的流逝各人面上的表情却也从皱眉沉思逐渐出现了些不同,可当他们正在因有关自家权柄的思量而出现各种心思之时,街面上却传来了一阵嘈杂。

    被打断了自家思路,几位主事自然有些不满,待他们顺着窗口往外看去之时便见一大队差役兵丁正沿着街面往城外而行。

    “那阉狗这便要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