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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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破败庭院

    义诊结束,里正周季领着乡里乡亲与清河再次道谢,甘棠抬眸,目光流转,在谢平生抬头之前移开了视线。

    双方拜别。

    韩庠序扶着母亲上轿,看了一眼人群前头行礼的谢平生,好奇问道:“我听说谢小先生是豫州人,战乱时从北边逃难来的,听说他母亲是苏山人,嫁去了豫州,他们一家原本是做什么的?母亲见过么?”

    “什么豫州人,他母亲是苏山本地人,他兄妹自然也是苏山人。”韩母纠正道,叹息一声。

    “他娘亲我听过的,但从没见过,你娘那时候也才过门没多久,只听说村里有个性子蛮横,却顶好看的孙家姑娘,后来只知道她嫁去了豫州,至于嫁去了什么样的人家,娘也不知道,应该是个家境不错的人家。”

    韩母抚了抚韩庠序的鬓发,语重心沉道:“倘若他爹娘在天之灵能看见兄妹二人好好活着,想必也是开心的。庠儿,在自力自强之上,你要向谢小先生学习。”

    “是。”韩庠序深以为然。

    韩母笑道:“我看清河仙家与谢小先生应该相熟,你不妨与谢小先生他们多熟络熟络。”

    相熟么?韩庠序有些不明就里。

    “若不是谢小先生在旁,你以为那为首的清河女仙师会送一片竹叶给昔儿?”

    韩庠序试着回想。义诊全程,谢平生身边好像一直站着那位看着不冷不热的清河女仙师,两人言谈之间,并不像第一次见面。

    “你呀,就是把书本贴得离眼睛太近,看不见书页之外的东西。之前听你说你在永莲结交了一些学友,不是娘指摘,我看都是虚有其表之徒,嘴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鬼话,还不如人谢小先生务实。”

    韩庠序连连点头,并不打算回驳。

    清河山庄。

    上山是一条狭长的青色石板路,蜿蜒曲折,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甘棠拾级而上,看着脚下,不言不语。

    李初晴有所察觉,也不敢问,在苏山告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路上师叔就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在此之前,甘棠突发奇想,借着施针运气的机会偷偷瞅了一眼谢平生的窍府气象,偏偏看到的,是一座雷雨中的破败庭院,摇摇欲坠,落叶狼藉,一幅屋漏偏遭连夜雨的枯槁景象。

    一年有二十四节气,在清河山庄这类山上医家看来,人生小天地,其内气府窍穴亦有气象变化之说。让甘棠惊骇的是,谢平生窍穴气府之内晦涩杂乱,然而周身经脉行气却平稳如常,若非有施针机会,仅凭外在绝看不出端倪。但谢平生与自家掌律见过,唐掌律不可能看不出异样。

    甘棠想不明白谢平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保持周身这般堪称诡异的平衡,且能规避探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平衡持续不了多久。只要雷雨强风不息,这座弱不经风的庭院一定会垮塌,届时谢平生的身体会如朽木般迅速衰老破败。

    微雨初停,竹林中有些雾水,甘棠轻轻吸了口气,忽然想起手里还有一封忘记送出的,被揉皱的请帖。

    女子慢慢走着,看不出表情,盯着脚下,无声喃喃道:“看着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活不久了呢。”

    苏山渔村码头。

    渔禁一开,正是忙的时候,渔户的船大多靠在东边码头,此时太阳还在海水之下,海天相接处浸染白色朦胧。

    “解个绳子这么费劲么?!人家谢小先生这么点儿高的时候就出来捕鱼干活了,书要念,活也要干!给老子麻利点!”一个矮壮汉子在船头绑着红布,毫不客气地斥责自家儿子。

    谢平生快步走过,回头朝着汉子笑笑。和村里大多数渔民一样,谢平生卯出巳归,前阵子季叔特别交代过,村里大家伙儿必须结伴才能出海。矮壮汉子盯着谢平生,当初还是个小细柴,也就几年,小伙子不知不觉都这么高,啧,笑起来和你娘真的像,汉子看着谢平生,使劲点了点头。

    矮壮汉子记得最早的时候,谢平生的船还是码头刘简明他爹给的,一条小破船,嘎吱嘎吱响,刘简明他爹硬是一顿砰里哐啷给修好了。一大帮老头汉子赶大早出海,后面跟着一个还没船桨长的小屁孩儿,也不知道小鬼哪里来的牛力气,虽说有样儿学样儿,可哪儿能网到什么鱼,别说卖钱了,填饱肚子都不够。小孩鱼捞不到,脾气倒是死犟,往往都是最后一个走,后来大家伙儿看不下去,特意拉着他去鱼群多的地方,至少瞎猫能碰上死耗子,兄妹俩是饿不死了。

    与谢平生一同出海的那批汉子,儿子也大都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像矮壮汉子刚才说的那些话,谢平生属实听过不少,每每听到都略微尴尬。为了起到教育作用,汉子们说的话往往很夸张,谢小先生如何如何吃苦,如何如何勤奋读书,为此谢平生不知迎过多少少年幽怨的眼神,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小少年私下里大街上碰到,个个都很客气。

    其实自己哪儿有那么好,谢平生想起刚来村子里,没钱,吃不饱,除了捕鱼,自己啥都干,跑腿送信,洗碗擦桌零工。后来被刘简明撺掇,仗着俩人武修底子,俩人偷偷去县里头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实际上就是打手,没办法,给的钱多,一个要吃饭,一个给老娘买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刘简明他娘发现了,刘简明和谢平生极少看到妇人那样生气,妇人边哭边骂,某人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毒打,自己侥幸没被打,不过也跟着跪了一下午,膝盖青紫。

    刘简明捻船铺不远处,南山面馆。

    一单螺髻挽发女子,小心翼翼将一碗铺满葱花的面倒入瓷碗里,哗啦啦又从别的锅里倒进去一些小虾、羊肉……

    坐在灶下往里伸柴火的中年汉子实在看不下去,怨怒道:“干脆全倒进好了,不够的话抽屉里还有钱箱,把钱箱也送过去,照你这么送法,你爹我越来越有盼头了。”

    纤细女子回头白了一眼,把篮子一提,出了门去。

    “小抒你先忙会儿,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好~”

    谢抒应声道,假装听不见灶头内说话。

    中年汉子望着自家闺女背影,默默闭上眼睛,后槽牙都要咬碎,视线又转到了在使劲抹桌子的谢抒身上,这才心里莫名好受了些,你个好小子总会有我这一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