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悬挂天边，惨淡的月光洒落在九曲巷的黛瓦灰墙，青石板上，给逼仄、阒静的九曲巷添加几分瘆意。

    方国富空虚、无聊，坐在堂屋的门槛里抽烟，眼前是空洞洞的院落，空洞洞的房屋，以及空落落的心窝。寂静和寂寞与方国富相拥，煎熬和留恋与方国富伴随，孤老的感觉再次来袭。

    本以为，英子离世，十几年孤寂都熬过来，方国富打死也不信，没有半路搭伙的女人做伴就熬不过，

    可是，陈桂香搬走才多久，方国富的情绪变化再不受自己把控；比如，同陈桂香搭伙过日子的那些日子，走在大街小巷，心里满满的；出门情绪移妥妥，回来还是稳妥妥。陈桂香搬走后，走在大街上或者蹲在家里，心情会莫名其妙烦躁。有时候，身子像被一只无形的神手抽空了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付骨架。

    要命的是，就是天塌下来也能睡成“死猪”的方国富，常在半夜惊醒，一醒就再睡不着，双眼只能盯着空洞的天花板，脑袋里就像塞进一团浆糊；说不想事，也在想事，说想事，又说不出在想啥事。稀里糊涂熬到金枝梅“咿呀”吊嗓声划破寂静的九曲巷，方国富才开灯，靠在床头，抽烟，等到天边泛白，才起床出门买早餐。

    方国富心里想去找陈桂香絮叨絮叨，只是心气高，不肯主动找上门去，自认一个大老爷们，没她就活不成啦！他自己跨不过自设的心坎。

    可心想，又得在冷冰冰，空洞洞的屋里煎熬，心里鼓捣鼓捣的。

    远处传来广场舞曲，方国富站起来，走出院门，抽进最后一口烟，丢掉烟头。他朝九曲巷慢慢遛达，他想去八字桥下的小广场凑个热闹，或许会消磨掉闹心的上半夜。

    方国富坐到八字桥头，看大妈们跳广场舞，三分之二篮球场大的广场，排四路纵队，金枝梅属领舞，站在纵队前面，跟着音乐的节拍，伸胳膊，曲张腿脚，扭屁股，摇腰身，大妈们跟在金枝梅身后手舞足蹈。大妈们穿青一色红黑白杠的运动服，唯独金枝梅穿的与众不同——白色和蟹青色运动服，显得独领风骚。

    场面热闹，人气旺盛，可热闹的场面难以填补方国富内心的空虚。他直起腰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无趣走下八字桥。他朝河坊下街走，走跳蚤巷回家，绕一大圈，可延长回家的时间。

    走过一爿早上买现做火烧饼，下午买现炸蛋青羊尾的店铺，看门口坐俩个老头走象棋，便凑上去，杵一旁看。方国富对象棋不感兴趣，车、马、炮在方格上跳来跳去，他似懂非懂，杵着，就是为消磨时间。结果，兴趣动摇了“定力”，还是挪动双腿，离开象棋摊。

    方国富走到跳蚤巷口，看时间，没到睡点，他不想回家，他突然想到去KTV喊几嗓，想到KTV就自然想到经营部那帮弟兄，他掏出手机要给老鲍打电话，但手指没摁几个阿拉伯数字，就“定格”在手机屏幕上，他觉得自己忒没自知之明了，他们是后生，夜生活丰富，你一个无所事事的糟老头，要自讨没趣黏上去你不嫌烦，他们还嫌烦呢，方国富删掉阿拉伯数字。

    无奈，不愿回家还是迈上回家的路，他觉得奇怪，过去十几年都熬过来了，才几天怎么就熬不过去了呢。

    方国富走到九曲巷口，手机响起，看是桂香打来的，故意不秒接，过了十几秒，才摁下接收键。

    “你在干嘛？”

    “忙着，有事？”

    “没事，就打个电话问问。”

    “噢，你在哪？”

    “刚下班进屋，准备洗洗睡觉，明天要早起。”

    “你这是啥班头？”

    “我的班头是他们下班我上班，上班前再给董事长办公室搞一次卫生。”

    “你洗吧，挂了。”

    挂掉电话，方国富又觉得聊短了，不过，挂掉电话后，方国富感觉心绪不再飘忽，回家的路走得似乎不再艰难和害怕。

    方国富走进堂屋，方阳的越洋电话打进来。

    “老爸，在家窝着呢？没同阿姨到河坊街遛达遛达？”

    “窝屌，她搬走了，你老爸又成单身狗了。”

    “有疙瘩了，要不要我给陈阿姨打电话。”

    “小娘生，她囡欠一屁股赌债，没钱还，骗走我三十万，桂香觉得没脸同我过下去，就搬出去打工挣钱，替囡还债。”

    “老爸，你这么精明，怎会做这蠢事，不会是想赚几个利息钱吧？”

    “赚屌利息钱，要是没桂香夹在中间，我会做这蠢事，养老钱呢。”

    “老爸，是不是娘囡合起伙骗你养老钱？”

    “这事同桂香不搭界。”

    “老爸，养老钱还能要得回吗？”

    “悬，说不定要打水漂。”

    “上法院呀。”

    “没钱，打官司有屌用。”

    “老爸，照你的说法是认栽了，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呀。”

    “唉，不说啦，老了老了被人割了肉，还是块肥肉。憋屈！我说儿子，老爸问你一个问题？”

    “说。”

    “老爸要是脑子糊涂了，你怎么安排老爸？”

    “年龄越往上走越糊涂，这是人的规律，反正不是我过来陪你，就是把你接到身边养你。”

    “老爸脑子糊涂不认识你了，你咋办？”

    “你不认识我，我认你这个老爸就够了。老爸，你咋的，尽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儿子，老爸状态不太好，以前，一觉睡天亮，从不起夜，现在乱了，睡到半夜就会醒，醒来就睡不着，想东想西，想到头，到底想些啥又记不起来了。你外公痴呆了，记性时好时坏，说话颠三倒四，看样子，美国是去不成了，你外公这辈子都不会认我这个女婿，可我不能不认丈人老头，我讨了他的囡做老婆，这关系劈不开的，抛下他不管，还算人吗！看样子，以后的日子我得活在痴呆里了，我担心等送走你外公，我也痴呆了。”

    “老爸，你想多了，你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我看你到九十岁脑子也不会糊涂。得，老爸，外公痴呆了，外甥能为外公做点啥，你说，我照办？”

    “你外公抠门，钞票在手里捏死乌筋，我手头有点紧，你出钱孝敬。”

    “没问题，我立马转三万美元过来。”

    方国富心算，一万美元折成人民币快七万元，三万美元有二十万人民币，这小子出手阔绰，钱肯定赚了不少，小娘生，老爸穷的嗒嗒滴，他却富的漏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