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虚尔
时间将近傍晚,天上的太阳昏昏沉沉。
“应该就是这里了。”
一个普通的住宅区中,卡西娅她们望向了面前的一座宅院。
比起一路过来所见到挂着黄泥的屋舍,这里干净亮堂、宽宏不少,独自坐落于一方,落得一种幽静。
卡西娅随意扫了几眼后,上前敲起门。
“咚咚咚!”
即刻后,“吱呀”一声,大门轻轻打开,众人望去,门后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影。
待到她们疑惑的视线往下稍移,这才发现一个全身缠满着绿色绷带的孩童,正颤颤巍巍扶在门角处,给她们弱弱地鞠着躬。
她们不免奇怪打量着他,而奇怪孩童低垂着头,也用一点点眼角余光窥了过来。当视线偶尔相接时,他又慌乱地更垂下头,小手一副无处安放的模样。
“你好,请问希维尔小姐是在这里吗?”安妮上前弯着腰,朝他温声笑道。
奇怪孩童的脸颊瞬间一红,赶紧撇开了面前精致可爱的笑脸,不敢再看一眼,微弱答道:“是、是……请……进。”
“怎么这么紧张?我们又不是坏人。”发现连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安妮想要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不过才放上去,就被那颗绿油油的脑袋瞬间滑开。
他头也不抬地转过身,似乎要给她们带路的意思,迈着短小的步子往里面跑去。
“真奇怪那。”安妮有些一懵,随即她们跟上前去。
这里面确实很悠静舒心,一路走来,到处都摆着很多的植物盆栽,芳香四溢。
穿过前院后,孩童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望着靠近过来的她们,小手往里面弱弱指了指后,又瞬间溜开。
卡西娅不管这莫名的东西,径直来到门口处推门进去。
“外面的小孩真是比小甲还害羞呢!”
“我们很可怕吗?”
希武和安妮有些被孩童短小的滑稽步伐逗笑。
而看到卡西娅进去后,他们也立马跟进。
一进到里面,希武顿时就感到头晕眼花。
不大的房间中,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字画,周边地面上也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文物和工艺品,让场面显得拥挤。
尤其,这上下的东西基本都以黄色为格调,再加上墙上各种龙蛇飞舞的黑墨混杂在一起,漫天繁乱地袭来,希武和安妮都不免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眼睛。
“这是展览会吗?”希武也第一次见到这些奇异之物,目光新奇地到处乱逛。
“这是?”
忽然,一众的字画中,他的目光忍不住被居中的一副画像吸引。
那是一副水墨画,被精致的玻璃层包裹,慎重非凡地挂在了最中央。
一目天空,一脚大漠,一口好酒,身由万千……
画面上的内容很简单,却油然生出一股磅礴大气!也正因简单更凸显了一种飘逸洒脱之意,让人放松地身临其境般,直面天地的浩瀚!
上面某处还留着几段字,点点飞墨间好似乘龙势起、而轻落云间,精致儒雅。
希武又凑近一些,尝试着念出。
“生与死?”
“轮回不止!”
恍惚间,那几个字透过了苒苒时光,映照了一位风华绝代的豪杰,落坐于夕阳之下,笔挥墨洒,目光从浩浩荡荡的大漠间扫过……
——眼平落日,脚起云烟,挥手一壶酒,与天地共饮常常。醉上眸,云起苍茫酒落肠,笑尽人生,生死两旁,一往清身哀乐裳……
“这肯定是个超级帅的大人物吧!!!”
希武惊叹不已,过后身姿间都放小心几分,像这些肯定价值连城的东西,要是不小心被他碰坏了,一是特别遗憾,二是肯定都赔不起!
卡西娅瞥了一圈,并未看到任何人影,随着房间深处传来一点响动,目光径直看去。
“阁下是卡西娅大人吗?”房间深处一个堆满了的书桌上,一道身影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文物,朝她们平缓走出。
卡西娅与她的目光接踵,两人都打量起彼此,直至接近。
“你就是希维尔?”卡西娅漠然开口。
“正是。”
卡西娅倒有些惊讶。
恕瑞玛的希维尔是个女子,她在之前已了解到。
但是,眼前的这张面孔未免太过年轻,还带着一份清秀,除了一身显得古黄的皮肤外,这看起来年龄都和她差不多。一时间,卡西娅都难以想象眼前落得几分文静的女子居然会是暴躁粗狂、在刀尖上舔血的雇佣兵?
不过,这倒无所谓。
卡西娅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指尖一甩,抛给了希维尔。
希维尔接过手,打开后仔细看了一番,心中也确认,这正是前几天对方用来与自己商谈之物。
“嗯,看来阁下正是卡西娅大人!”希维尔回以礼貌的笑容,将信封重新折好还了回去。
“各方面都准备好了吗?今晚我要开始行动。”卡西娅开门见山。
“一切准备完毕,只需要您的吩咐,随时可以出发!”希维尔答道。
按照信中的商议,对方希望一同行动的人手越少越好。一番考虑后,希维尔便去只招募了一个实力很不错的少年……这样她们是两人,再加上对方的来人,大概能组成个四五人的小队,应该就足够了。而像其它的必需品,自然不在话下。
“嗯。”卡西娅稍显满意,回头看向了正瞪大眼睛、左观右赏的安妮与希武。
“再好好休息一会,我们即刻就出发!”
“好!”
“卡西娅阁下,正好我准备了一些佳肴,阁下来路艰辛,不妨好好休息下。”
“也好。”
……
“哇!”
五光十色的餐桌上,迎来希武与安妮惊叹的目光,一声令下后,众人都开始享用起来。
“好香啊!从没见过的肉!从没吃过的肉!”希武一手一个大肉腿,大快朵颐。
“这是自然,恕瑞玛地区属于瓦罗兰大陆上罕见的热带沙漠气候,导致这里生物的各方面特性与外面大不相同,有着独特的美味。”希维尔解释道,淡淡享用着。
“饮料也好好喝!”安妮笑眯着双眼,忍不住将手中的饮料分享给卡西娅。
“嗯。”卡西娅接过来微微一笑,一口一口吃得优雅端庄。
……
一番过后,桌上的食物所剩不多,众人已吃得七七八八。
“木木,再拿点饮料过来。”瞧见桌上的饮料所剩无几,希维尔朝着另一个屋子喊道。
片刻后,那个她们刚见过的奇怪孩童便迈着小短腿走进屋来,怀中抱着比他人还高的饮料箱,以防洒落地踉踉跄跄来到希维尔跟前,小脚一掂,递给了她。
“是刚才的!”
安妮顿时被吸引目光,只见他又深深埋下了头,硕大的绿脑袋一垂一垂地,全身似乎都不自在,丝毫不敢面向众人。
“真害羞啊,咯咯!”安妮笑声如铃,而对于那身古怪显眼的绿色装扮,不免疑惑不已。
“说起来,他身上为什么缠着绿色的东西啊,又不好看。”
恍惚间,木木的脑袋又垂落几分。
“他叫阿木木,从小就被人抛弃在古城废墟中,全身都受到了一些巫术感染,所以才缠上了这样的绷带,勉强活了下来。”
希维尔低下身来抚摸着木木的脑袋,传来的平静声音中也有一丝波动。
……
一个昏暗的古城废墟中,正在探险的希维尔遇见了躺在石块上的阿木木。
他全身皮肤都有些破烂不堪,泛着乌黑,双眼也红得肿大,流下的泪水在地上积成了一大摊。
感受到希维尔过来的脚步,他无力地转头望来,毫无生气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本能的求救,下意识抬着手指,不过又放弃似地垂下,黯然等死。
希维尔为他稍微包扎了一下,之后将他带了出去……
途中,希维尔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因为她发现那个死寂的眼神太像小时候的自己--在父母被强盗团杀害时,自己所差无几的绝望眼神……
所以,或许是她的一时心起,就救下了阿木木。
平静下来后,希维尔对自己的异常举动只感到一种幼稚与可笑!
这样的颠沛流离、这样的家破人亡……除了只让人感到一股悲伤与可怜外,这,又还会有什么其它作用吗?这样的惨绝人寰,在恕瑞玛难道不早已是一种常态了吗?
就算她救下了阿木木,或许还会再一时兴起地犯更多傻……可是,这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这片广阔的大漠依然是一片死寂,依然会无止境地催生出无数的这样惨案……
而她,不过只是其中一个想要努力存活下去的普通人,和这里的无数沙尘一样--随风而来、随风而去……又能去改变些什么?只会更显得苍白与无力而已。
所幸,带回来的阿木木性格温顺服帖,在找到恕瑞玛最好的医生帮他处理好感染后,希维尔就把他留在了身边,帮她去处理一些繁琐小事……
由于全身的异常,在外面阿木木经常会受到同龄人的嘲笑孤立,除了她以外,再没什么朋友,所以,才不过十岁的他也越来越封闭……
“这样啊……”安妮震惊不已,原来那些绿色绷带,并不是古怪节的玩耍装饰……
“对不起,小木木……”她离开饭桌,一脸歉意地来到阿木木跟前。
“对不起,小木木,之前姐姐以为那只是装饰,想不到……”
“还疼吗?”
她不顾有些脏污绿油的绷带,洁白如玉的小手轻轻抚摸向木木脑袋。
向上的余光瞥见这道莫名闯入的绯红之影,还有脑袋上传来的阵阵温凉,阿木木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就想跑开,颤抖的手掌这时却被安妮直接拉住。
他懵然一抬头,一张温柔美丽的笑脸面对面映入了眼帘。
“干嘛要跑……放心啦,姐姐不会害你的。”
“你要相信姐姐好吗?”
火红的头发下,安妮的面颊更衬得洁白如玉,精美如画的笑容下盛开了一缕缕温柔,如鲜花般,向他迎面绽放!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中,木木大脑直接一片空白,就连那股慌乱都忘掉,整个人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好半天后,待到安妮有些疑惑调皮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如做梦般惊醒过来。
当下他更加慌乱,全身一并乱颤,奈何手已被安妮紧紧握住,再跑不开,最后,他又只能深深垂下头,逃避着一切。
“不用担心,小木木!”
“脚下有什么好看的呢?要是一直低下头,你也一直只能看到地上的黄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只有前方,前方的世界才是美好的,才能让人前进。”安妮面露真诚,轻声鼓励道。
“所以,小木木,不用担心,现在姐姐在你面前,姐姐可不是坏人,我们慢慢抬起头好不好?一点一点看向前方的世界,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现在抬头看看姐姐好不好,一次就好!慢慢就会变好的!”
安妮轻玲如音的声音在阿木木耳边贴近响起,一抹抹温柔如水地抚动也从脑袋上流至了身心,不自觉间,一滴泪水在阿木木眼中悄然凝起。
从来……都没有陌生人关心他,他们只会撇着嫌弃的眼神,厌恶地将他挥手赶开……
“木木,没事的,有姐姐在……”
一声又一声的温婉下,木木全身颤抖着,似乎不想让她失望,鼓足了勇气,抬头怯生生地看了安妮一眼,又瞬间垂下。
“咯咯,小木木真棒!以后再慢慢来就好!真可爱!”安妮开心笑着,轻轻地给了木木一个拥抱。
“真是不容易……”听完木木的情况,希武也暗叹不已,感到手上的大块肉腿似乎都不香了……
还有路上所见到的老人们,好像,这外面世界也不是他期待地那么精彩亮丽……
“呼。”希武一时有些烦闷,朝窗外的天空想要透气般望了望。
或许也只有高高在上的天空,才能心无旁鹫地永为一色吧……
再移眼之时,忽然,希武在另一旁的屋子里瞥见了一个人影。
“嗯?那是谁?”他不由好奇望去。
房间中,他安静地靠坐在窗户边,朝外面看着风景。
一袭黑衣将他浑身包裹地严严实实,过长的衣帽连头部都遮住了很多,仅从帽檐下些许露出了年轻的白净面庞。
微风吹过,几缕从他眼前落下的偏长黑发轻轻飘动,不时闪过了其下的深邃眼眸,一遮一现间更显迷离。
“那个人是谁啊?”希武指着他,问向希维尔。
“他是虚尔,前几天中我招募到的年轻队员,待会要和我们一起行动。”希维尔解释道。
“那就是同伴吧?他为什么不来一起吃饭呢?”
“他拒绝了,比较喜欢独来独往吧。”
“喔……”希武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
“感觉和我差不多大呢?”
……
“啊~这里的景色倒还不错!”虚尔左手撑着下巴,悠然欣赏着远方风景。
太阳将要落下,黄昏之中,万物都披上了层恬静的色彩。天地间将要融为一色,从活跃中趋归平淡。
“有点饿了……”
感到肚子咕咕响起,虚尔从背包里拿出一些干饼,以作晚餐。
静谧的夕阳下,远方的黄景令人陶醉,虚尔悠悠嚼着手上的干饼,身心宁静无比。
口中的干饼有些粗糙无味,不过此刻,这种细致的平淡倒更能与身心融入一体,安然流动……
片刻后,虚尔神色忽地一凝,微微低头,不知对着何处开口道:“老师……”
“那个东西真的会在深部地区吗?”
然而,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忽然,他身上的黑衣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传出了一道沧桑的声音。
“没错,我感受得到,就在其中。”
“那就好。”虚尔微微一笑。
……
“你好!你是叫虚尔吗?”
房门突然被打开,希武一脸友好地打着招呼进来。
“?”虚尔眼神莫名地瞥向他,淡漠的神色上并未给予回应。
“你好!我叫希武!”
“待会要一起去深部地区,所以我们应该是同伴吧!”
“这样吗?”虚尔不禁暗暗打量了这小鬼几眼。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虚尔扭过头看向窗外,丝毫不想理睬。
“你还没吃饭吧?这有什么好吃的!”看见面前桌子上竟然只有一些白干饼,希武当即拿出一个香喷四溢的大肉腿,热情地递了过来。
“给!恕瑞玛独特的豪华大肉腿!超级好吃!”
“不用。”虚尔看都没看一眼,冷漠回绝。
“别对肉腿这么冷漠嘛!”希武对此拒绝相当震惊。
“你不要的话那我可一个人吃完咯!”希武拿起肉腿作势就走,暗中却盯着他,没想到那个家伙丝毫未动,根本都没看他一眼!
“连肉腿都征服不了!真是个厉害的男人那!”希武暗赞,也只好把肉腿放在桌子上,离开了屋子。
“终于走了……麻烦的小鬼。”看到他离开后,虚尔冷笑一声,望向窗外,重新拿起干饼悠悠咀嚼,享受着这份宁静。
“肉腿吗?”
无意间,他的目光扫到了桌上,又不屑地移开。
“口舌之快的东西吗?哼,无聊!”
……
“虚尔,要出发咯!”
过了一会儿,希武再次过来喊道。
此间,卡西娅她们已经在作出发的准备,希维尔便叫希武过来提醒道。
“哎!你吃完了吗!”一进门,希武就看到桌上的豪华大肉腿已不在,只剩下几根溜光无比的骨头。
“比我啃得都干净……”希武下意识一叹。
“咳……”虚尔脸颊微微一红,没有听见似得看着窗外。
“味道很不错吧!”希武得意笑道。
“还有好多呢,我再去拿点过来!”
“不用!”虚尔连忙阻止,奈何那个家伙已经兴致勃勃跑了出去!
“都是同伴!不用客气嘛!”
“这个是最好吃的肉腿!恕瑞玛大肉腿!”
即刻后,看着桌上一大堆油光锃亮的肉腿,与一旁嬉笑地烦人的希武,虚尔心中颇为无奈。
果然,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算了,也别管他了……
念头随即一转,虚尔咽着口水、双眼“无意间”地瞥到了桌子上。
目前看来,就只好吃掉这些了……
其实嘛,倒不是因为这些肉腿有多么喷香无穷、肉汁四溢、爽滑舒嫩!
最主要是因为他身上还肩负着老师的使命,他将义不容辞,必须要保持一个好的状态!
所以,为了老师,他只有勉强地吃完这些了……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