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还活着,已成戾太子!
“陛下命我亲自领兵?”
收到这道诏令的时候,卫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遥想上回亲自领兵,还是漠北之战的时候,此战距今已经有八年之久了。
那一战,霍去病封狼居胥,卫青也险些活捉伊稚斜,致使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直到现在,卫青也始终怀念着那段峥嵘岁月。
可自那之后,他虽被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却再也没有了领兵的机会。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已经功高震主,刘彻心中对他有所忌惮,有意将他雪藏……
还有人说,漠北之战凯旋之后,刘彻给霍去病增封了五千八百户食邑,还让霍去病与他并立大司马,却没有给他增封食邑赏赐,甚至对霍去病的下属大加封赏,却没有给他的下属任何封赏,这是在有意削弱他……
对于这些阴谋论,卫青素来嗤之以鼻,心中从未认同。
他始终只觉得,刘彻不再用他,是因为他太平庸了。
至少相比较霍去病而言,卫青觉得自己平庸的就像一块鹅卵石,而霍去病则像是夺目的昆山之玉(和田玉)。
就只说漠北之战吧。
他与霍去病各率五万精锐骑兵,分别自定襄和代军出击匈奴,刘彻则以十四万匹战马及五十万步卒为二人提供后勤补给。
结果霍去病斩首七万四百四十三级,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一举封狼居胥,顺便还收拾了与匈奴眉来眼去的乌桓。
而他自己呢?
总计斩杀匈奴一万九千余人,让伊稚斜趁乱突围逃走,李广、赵食两部还迷了路,士卒、马匹损失过半,兵器甲仗等物的损耗更是难以估量。
就这么说吧,刘彻提供的十四万匹战马,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三万余匹。
其中一大半都折损于自己手中……
这样的损失,对于刘彻来说不可谓不大,绝对称得上伤筋动骨。
以至于他倾尽库藏钱和赋税收入仍不足以填上这个巨大的窟窿,甚至战后为了封赏将士,还不得不新增设了“武功爵”制度,以此来筹集款项。
因此卫青理解刘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漠北之战中取得的战绩,与其说是胜利,其实更接近于失利。
如果没有霍去病那一路兵马势如破竹,大获全胜,不要说什么漠南无王庭,只怕这场战事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大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对此坊间也有人为他鸣不平。
说他在此战中之所以如此艰难,是因为他麾下的兵马不如霍去病精锐,最终却遇上了匈奴单于的精锐主力。
而霍去病的精锐兵马,对阵的则只是匈奴左贤王的军队。
两者作战强度截然不同。
这种说法的确是客观的,因为开战之前,大汉得到的情报是匈奴单于位于东面,霍去病东出代郡,正是为了正面迎击匈奴单于所部,而他的目标才是匈奴左贤王所部……
但在卫青看来,这不是他该用来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更不是为臣之道。
而且他有理由相信。
就算处境对调一下,霍去病也一定会比他打的更好。
此前的定襄北之战,后来完全由霍去病主导的河西之战,这个妖孽外甥不是照样打的匈奴只能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么?
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比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霍去病正式从军之前。
龙城之战、漠南之战、高阙奇袭战……他这大汉擎天之柱当之无愧,他是大汉自兵仙韩信之后第一位开府的大将军,在他的统领下,汉军履胜匈奴不说,还时常全甲兵而还,三个儿子都因此在襁褓中封侯。
这才是刘彻想要的胜利,而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惨胜。
但自定襄北之战开始。
他便再也没有打出先前的战绩。
在定襄北之战中,他虽斩首匈奴军一万多人,但失二将,亡翕侯,损失远在匈奴之上。
而霍去病第一次统兵,却仅率八百轻骑,便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其中包括匈奴的相国、当户、单于祖父、叔父,勇冠三军,封冠军候。
之后河西之战、漠北之战,直到霍去病封狼居胥……
他这被自己外甥拍死在沙滩上的前辈,亦只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而罢兵这么多年,他也逐渐察觉到了问题。
其实那时候刘彻没有变,霍去病也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自他开府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背上了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包袱,这样的心态令他害怕失败,不敢冒险,哪怕机会在前,也未曾再发动过高阙奇袭战那样的奇袭,时常瞻前顾后,导致屡次错失良机。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制定战略时,首先想的竟是如何能够不败……
这样的他注定无法重振龙城之战、漠南之战和高阙奇袭战中的荣光,也注定被霍去病拍死在沙滩上。
刘彻并非是忌惮他功高震主,也并非是有意将他雪藏。
只是心态的改变使得他这把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锋芒,使得刘彻不能再用了,也用不起了。
这才是漠北之战结束两年后,刘彻再次下定决心彻底歼灭匈奴,去又在准备的过程中因霍去病因病早逝,便立刻罢兵不再提及此事的原因。
刘彻要的是大胜,而不是惨胜。
此事只有霍去病能够做到,背负了包袱的卫青已经做不到了。
而那时的大汉,只能支撑得起大胜,根本承受不起惨胜……大汉的情况,没有人比刘彻这个天子更清楚,他不敢也不能拿大汉国祚冒险。
民间因此承受的疾苦,刘彻心中也有数。
世人只道刘彻穷兵黩武。
但谁又知道,河西之战之后,大汉西北边境没有了匈奴袭扰,刘彻立刻便减少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的一半,以此来缓解全国百姓的徭役负担。
这是他的江山,他怎会不珍惜?
至少那时的刘彻,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汉该何去何从……
“吸——呼——”
伴随着冗长的一呼一吸,卫青的胸膛剧烈起伏。
一股子热流随之流遍全身,使得他的头皮都阵阵发麻,鼻腔中的酸涩立刻被大力吐出的灼热呼吸驱散。
已经八年了!
足足八年之久,他的甲胄依旧保养如新,却从未想过还有加身之日!
“来人!”
“末将在!”
一名鬓角斑驳的中年男子进入堂中。
他叫田盛,是卫青的亲兵统领,自卫青从军之日起便常伴卫青左右,亲眼见证了卫青经历了每一场战争,也亲眼见证了卫青这八年的沉寂与落寞。
“为我披甲!”
卫青的声音沉闷却有力,如同低沉的呼啸。
“大将军说什么?”
田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抬头。
而也就是抬头的那一刻,他便彻底愣住了。
目光、身姿、气势……他仿佛瞬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此刻正置身于曾经的将军大帐。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個曾经的大将军,那个曾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重新归位了!
“诺!诺!大将军!诺!”
田盛瞬间热泪盈眶,使尽全身力气施以久违的军礼,嘶吼着连声答应。
短短十五日后。
卫青已经率领三千建章骑进入了冀州魏郡地界。
他怎会不知刘彻那道诏令的重点是什么,重点是带回刘据!
刘据在河间国遇刺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尚不知目前河间国的具体状况,亦不知刘据目前处于怎么样的处境。
因此他必须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扫除所有的风险,确保这个外甥太子安然无恙。
说不担心那绝对是骗人的。
天子也必是担心至极,才会命他这个大将军亲自领兵前来,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而这一路上,卫青也在不断派人查探着相关河间国的消息。
“报!”
刚进入冀州,一名跑去前面探路的斥候便前来禀报,
“禀大将军,小人在魏郡探得一个情况,如今魏郡已有许多人得知太子在河间国遭人刺杀,太子因此大发雷霆,将河间王与多数河间国郡县官员拿下,正在河间国内大开杀戒,许多疑似与此有关的官员、士族,已经被太子斩首示众,足足死了数百人!”
“其中包括名满天下的大儒贯长卿和王定,就连河间王刘授,也在前几日畏罪自尽了。”
“因为此事,已有人给太子殿下起了一个称号……”
“……”
其实在这之前,卫青就已经打探到了一些传闻,只是没有今日探回来的情报这般详细。
而情报越详细,就越说明传闻中的内容越接近事实。
不过现在见这名斥候欲言又止,卫青在分析情报之前,还是决定先让他把话说完:
“什么称号?”
“小人不敢说……”
“直说便是,本将军恕你无罪!”
“有人将太子殿下称作……戾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