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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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脚行

    新乌距离丰京,直线距离不过七十里,但眼下冰雪覆盖,道路难行。加之夜晚光线昏暗,等黄升带着心腹马不停蹄地赶到新乌时,天色已经大亮,不少商贩正排着队进城。

    “教头,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顺便让马歇歇?”

    队伍中有人提议道。

    他们都是府上精锐,身上有点武功,一宿没睡也只是略感疲惫,但架不住肚子饿啊。

    此刻正是早饭时间,他们又跑了一晚上,再被街边摊贩传出地肉香一勾,整个人一下就软了下来。

    现在再让他们查什么,只会事倍功半。

    黄升跟他们感觉差不多,但终究是心里装着事,饥饿感没那么强。

    他点点头同意道:

    “先进城,找个脚行放马,再去吃饭。”

    新乌只是一个小县,哪怕挨着丰京,这里也没有类似含光门大街的,可供八马并排的宽阔大道,脚行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

    进了城,沿着大街走出去不过五百米,写着“顺兴脚行”四个大字的彩幡就清晰可见。

    “店家,这儿最近有没有一伙人赶着牛车过来啊?”

    黄升付了马钱,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老汉看着不像是大户人家,应该养不起马,那来新乌,多半只能靠那头老牛了吧?

    在脚行打听消息,应该不难查到他们行踪。

    黄升在心头合计着,等着店家答话。

    那掌柜的思索片刻,一拍手说道:

    “官人您还真别说,昨天晚些时候,是有一队人来咱这儿寄存了一头老黄牛。一个老头带着俩壮小伙,还带着两个奶娃娃。”

    掌柜说道这里,话音戛然而止,笑着打量起黄升来。

    黄升也不废话,取出二两银子,铛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那先生可知,他们存好牛之后,去向何方啊?”

    掌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拢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好说好说。昨天他们跟小人问路,好像说是要找县令来着?我给他们指了方向,现在还没回来,怕是出事喽!”

    出于好心,掌柜还善意的提醒了一句黄升,希望他别头铁继续找下去。

    那一家明显是草民打扮,天都快黑了还要找县令大人,这不是纯粹找死吗?

    要不是时间太短,他都打算把那牛拉去东市买了,又能小赚一笔。

    另一边,黄升听完面色也是冷了下来。

    不管那老汉找县令干什么,跟官家扯上关系总归不太好。

    他现在毕竟是擅自行事,真捅上去凌国公难说会不会保他。

    “吃快点,一会儿去县衙。”

    黄升冲着胡吃海塞地四人喊了一声,也端起一碗稀饭,埋头苦吃。

    “唔,好嘞。”

    几声含糊不清地声音,算是他们做出的回应。

    ……

    新乌县衙。

    县太爷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严肃地盯着下方一个叫花子。

    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出来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索性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

    “刁民,你可知狂言诓骗本官是何罪?”

    庄慎挠挠头皮,眼皮都不曾抬起半分,

    “我诓没诓你,你昨天不是就做出决断了吗?现在问我作甚?”

    他那懒洋洋还目中无人的样子,连县令身旁的主簿都看不下去,呵斥道:

    “大胆!竟敢出言顶撞县太爷!衙役何在?”

    关键时刻,县令举起右手,打消了主簿叫人的念头。

    主簿惊讶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家县太爷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孔,脸上的笑容是那样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谄媚。

    “本官朱俭德,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县令搓着手走下来,先一步报上家门。

    “庄慎。”

    庄慎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过好歹是正眼瞧了朱俭德一眼,

    “令爱的病,想治不难,只看你肯不肯配合。”

    朱俭德脸上笑容堆得更满了,不住地点头,

    “先生哪里的话,有什么能做的我一定照做,只要能治好我女儿就成。”

    说着,朱俭德跑回堂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来。

    信封上面封口蜜蜡已经废除,正是庄慎交给王老汉的那一个。

    朱俭德取出信件,摊开来指着上面文字说道:

    “您看昨天,我可完全按您的要求去做的,当场我就把那几个送信的刁民抓起来了。”

    信封上面就两行字——“抓住送信人,好生招待。贫道自有法子让姑娘走出闺房。”

    庄慎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这话倒是不假,那我还让你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你可照做了啊?”

    “当然!”

    朱俭德毫不迟疑地答道,但抬眼的瞬间,他一下对上庄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整个人又刹那间萎了下去,改口道,

    “应该吧?我确实是这样吩咐的下人,他们如何做,我就不得而知了。”

    “应该?我看朱县令怕是心知肚明吧?你上任二十余年,一直不曾被调动过,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庄慎并不给他留面子,仍然精准输出,句句扎心。

    “啊,我、我也觉得很奇怪呢”

    朱俭德打了个哈哈,不想在这方面继续跟庄慎深入交流下去。

    他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汗水濡湿了衣袖。

    这叫花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什么都知道?跟他说两句,比跟家里那个母老虎说话都紧张。

    不过为了治好自己闺女,再难他也不能撤退。

    他那闺女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打去年五月就再没走出过闺房一步,日常也是茶饭不思。

    眼看着自己唯一的骨血日渐消瘦下去,朱俭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年来,医生郎中,道士和尚他请了个遍,但都不见效果。

    眼下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叫花子来,声称能治好他闺女,朱俭德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才对这叫花子言听计从。

    而且说到底,这叫花子要求也并不过分,都在他职权之内,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简单了。

    庄慎算算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才不再拷问朱俭德,反而靠近他耳边,轻声安排道:

    “一会儿凌国府来人,不论他们要作甚,你只管拒绝就是。随后庄某带你走上一遭,保管后天你女儿的症状就能好起来。”

    朱俭德一边听,额头一边冒冷汗。

    啥?让他拒绝凌国府?他一个新乌县令,拒绝国舅爷?

    朱俭德只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亲信一个叫花子的话。

    万一他是个疯子呢?

    正当他想提出反对意见时,他又望见了庄慎那双坚定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他内心又动摇起来——万一这叫花子真有办法治好自家闺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