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乌县不大，大牢与县衙不过隔了一条街，走了小半晌，黄升一行人就已抵达大牢门前。

    这里牢头自然认得柳三才，朱县令的妹夫谁不认得？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到柳三才后面跟着那五个高大汉子，他眉头一皱，让手下拦住柳三才。

    “你们，可有县令手谕？”

    平日里这混蛋带些穷苦百姓，富商管家进来探监也就罢了，现在带五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进来，是几个意思？劫狱吗？

    尤其是领头那个，眉宇之间有股子恶气狠劲，让牢头想起自己早年间碰过的江湖客来。

    那些人，不论品行如何，动起手来都绝不含糊。

    要是放这五个人进去，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要是这牢里死上一两个人，那他岂不是又得落草为寇？

    黄升等人愣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柳三才，意思不言而喻。

    你不是说不用孝敬牢头吗？

    柳三才被双方十好几号人盯着，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挂不住，拉过牢头，取出三两银子交给对方，奉承道：

    “林大哥行行好，他们是凌国府派来捞人的，他们府上一送炭的老头——就昨天晚上送进来那一家子，不是让咱抓了吗？您还记得不？”

    他可不敢说实话，要按这五个人在县衙里说得那样告诉牢头，那一准不让他们进去。

    凌国府+要债，这两个词合在一起，柳三才不用想都知道，多半要出人命。

    真把这情况抖出来，傻子才会放他们进去呢。

    牢头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拨开柳三才，走到黄升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着眉头警告道：

    “你要做什么都行，但千万别出人命。不然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进去吧。”

    黄升藏在袖口下的拳头微微握紧，但脸上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微微点点头后领着下属进入大牢。

    大牢只在离地两米的墙顶上开方窗，哪怕白天这里也跟傍晚一般昏暗。

    每一间木制囚房里都关着五个以上的犯人，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乌黑的接地稻草床上，一滩滩乌黑色液体自床下流出，散发出阵阵恶臭，时不时还能听到老鼠“吱吱”地叫唤。

    举着火把，淌过路面污水，黄升在道路尽头找到了王老汉一家，但情况出乎他的预料。

    这里是整个大牢地势最高的地方，因此并没有污水汇集，虽然稻草也是经年累月的乌黑模样，但至少不是湿漉漉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黄升看到了几个绝不应该，出现在王老汉一家子牢房里的东西——两个大碗，一个里面还有三个馒头，另一个则装了半碗清水。

    丰京也有大牢，而且规模远在新乌县牢之上，关押的犯人数目也更多，里面的气味、排泄物之类的东西比这里更是只多不少。

    凌国府上上下下近千人，难免有人会因为各种理由进去待两天，一般都是由黄升或者别的教头去捞人，因此他对监狱的管理方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在狱里，狱卒们会故意克扣伙食，一是他们自己能多吃，二来让这帮犯人饿着肚子，管理起来会更方便。

    而像王老汉这样的，在牢里不光没饿肚子，甚至还有多余食物剩下的，那只有一个解释——他背后的人提前跟牢头打过招呼。

    这种人入狱只是走个过场，用不了几天就会出去，牢头犯不上，也不敢跟他们较劲，才会吃饱喝足地招待着。

    不过黄升想不明白，要是黄老头认识新乌县令，那何必跑来牢里躲着？

    如果他不认识，是那个青衣先生指使他来的，那么青衣先生究竟是谁的人？

    或者说得再直白些，这新乌县令究竟是哪位大人的人？这是想对凌国府动手吗？

    官场关系错综复杂，派系众多，黄升不过是凌国府一个教头，哪里知道许多内幕，因此猜测半天也没什么头绪。

    不过他看向王老汉的目光，一下就变得清澈许多，之前他心头那股暴戾怒火，也被他小心地收了回去。

    身在国丈府上，光凭蛮力最多能混个小队长，黄升这么些年来，早养成了深入思考的习惯。

    毕竟哪些人真能欺负，哪些人只能在嘴上占便宜，他可要分清楚了，不然十个黄升都不够丰京那帮老狐狸杀！

    此刻天亮不久，牢里又昏黑得很，王老汉一家都还在睡梦中，并未发现黄升一行人的到来。

    “教头，快给他们揪出来打一顿。反正牢头说了，别死人就成。”

    先前那领头小将跳出来说道，他自打进了县衙，就处处碰壁，心头早憋着一股窝囊火，只想找个人发泄出来。

    刚巧，面前这无权无势的卖炭老头看着就挺合适。

    黄升没有理会他，而是让一旁的差役打开牢门，亲自走了进去。

    “你们，先按住他两个儿子，你，把这老头架起来。”

    简单安排了一下，几个手下很快照做，将王老汉一家控制起来。

    直到被人从地上架起来，王老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差点下晕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凌国府教头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黄在先还没开口，他那两个儿子就先叫嚷起来：

    “爹！早就跟你说过，别乱信这些人！我看那什么庄先生，一准跟这个狗屁教头是一伙的。”

    “你说什么呢？！”

    领路小将负责控王家大儿，此刻单膝跪地，另一只膝盖压在黄家大儿后心上，用全身重量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听到对方敢出言侮辱黄教头，他扇了王家大儿一巴掌，微微挺直腰杆，加大了力道。

    “嘶！”

    胸膛与滑腻石板地面的挤压，让王家大儿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随后破口大骂：

    “老子说的就是你们这帮没屁眼的。既要坑老子的炭，还要让我们坐牢，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在先听到这话，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是自己轻信了他人，还害得自己两个儿子也受到牵连，他那还有脸面说话？

    黄升听完，心头思绪如电，转瞬间又将先前结论全部推翻。

    从这小子的话来看，他们一家真不认识那青衣先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些事情又得再变一变了。

    黄升拍拍王在先的老脸，轻声细语地问道：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你只消老实告诉我，那匹紫绫在哪就行。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