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听到了什么声音？”

    父亲的话语在洛菲勒的脑海里来回围绕、响彻，它们逼迫着他，就如同幼儿出生时身上连接的脐带一般，阴魂不散。

    “你是否看到了什么画面？”

    “你是否遇到了什么生物？”

    “你是否有感觉到，自己正在踏足一个奇异的空间？”

    “你是否有想过，你应当去找到那位神灵……？”

    “我当然知道。”洛菲勒尝试反驳声音，“请您不要再催促了，我当然有我的抉择。”

    “你的……抉择？”

    “可笑，你这个阴沉、懒惰的榆木脑袋，没有我的帮助，你会有如此美好的今天？”

    “好好想想你该做些什么，洛菲勒，作为一位父亲，我早就给你铺好了道路，而你，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做下去而已。”

    “不要试图反抗我的命令，你永远都逃避不了——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谁让，你是被神灵选中的‘臣子’呢？”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

    幻觉消失，埃蒙蒂·洛菲勒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的身后都被冷汗浸湿，在他黑褐色的眼睛下，厚重的黑眼圈只昭示着一个结果:

    这不是第一次了。

    “放过我吧。”洛菲勒的身形都在颤抖。

    “每天，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这个手足无措的可怜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信徒，什么使者！我也不想跟任何怪物、神灵打交道，我只想过好普通人的一生，难道，难道连这点奢求都不能完成吗？！”

    他愤怒地扔开被子，由于噩梦的影响，曾经顽皮、开朗的他脾气变得暴躁而又易怒，隐藏在他那阴郁、冷淡的面庞之下——“和他的父亲一样。”这是洛菲勒母亲评价的话语，她十分心疼这个可怜的小儿子，毕竟，他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巨大痛苦。

    可她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因为，这是洛菲勒自己的“命运”。

    “大前天是多毛黑色怪物，前天是冰原，昨天是星河，今天是幻语……每日每夜，它们都折磨着我，无论梦境，无论现实，与其让我做这一切，不如趁早杀了我，让我的灵魂，让我的肉体回归大地，那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违抗他们的意志了！”他癫狂的模样像极了精神病院的病人。

    “什么神灵，什么圣徒，他们都是骗子，活生生的骗子！他们骗取我们的信任，吸干我们的血，压榨我们的灵魂——就是为了他们该死的理想！与其这样，那我早就该……！”

    “嘎吱……”未掩盖上的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位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漆色手杖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一看见他来，洛菲勒立马闭上了嘴，独自默不作声地捡拾着掉下来的床被。

    “你在抱怨些什么？”埃蒙蒂公爵质问他，“我从老远就听到你的吼声。”他四处看了一眼，再确认没有别的情况后，就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洛菲勒的床上。

    “没什么，父亲。”洛菲勒低三下四地嘟囔，他只感觉右半身传来凉意。

    “我只是，有些没有睡好。”他捂着脸，回答说。

    “……总之，管好你的嘴，洛菲勒。”沉默一阵后，父亲放话了，“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你侮辱神灵，侮辱自己身份的第二次。”

    “我明白……”

    “那就道歉。”父亲说。

    “我……对不起。”洛菲勒低下头，“对不起，神灵，还有，对不起……请原谅我刚刚的所作所为。”他假装虔诚地道歉。

    “哼，希望如此。”

    虽然有些不开心的成分，但碍于面子，埃蒙蒂公爵还是满意地点点头。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下来吧，我的好儿子，还有，别忘了，你今天还要把你做梦的内容画下来——千万不要枉费了你的能力，我们可是有机会利用它。”他鼓励似的拍拍洛菲勒的棕色头发，随即重新拿起倒在一旁的手杖。

    哗啦……哗啦……伴随着衣物摩挲的响声，莫名的寒意已经从洛菲勒的身体里溜走了，他救赎般地听见手杖正在笃、笃地远离，从自己的床边，一直到茶几，一直到门前的木板，他还听见桐木门轻微开合的移动响声——父亲要走了。

    结束了。他满怀希望地想，于是，他放松地呼出一口长气。

    ……

    “记得。”埃蒙蒂公爵突然转过身，冰冷、禁锢的嗓音从门前幽幽地传来，雪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犹如死一般的苍白，他翻动着嘴唇，褐色的眼球正在上下蠕动。

    “……他简直就像是一具正在行走的尸体……”洛菲勒颤抖地抬起头，望着父亲的脸，他感觉埃蒙蒂公爵就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让他回忆到了不好的梦境，来自死亡、吞噬的诡梦呓语。

    “下次，把门打开。”公爵背着手，用手杖敲打着房门。

    “不许关上。”他命令说。

    “是……”

    公爵彻底离开了，楼底下，乒乒乓乓的刀叉响声更加热烈，面包、果酱的美好香气已经从下方飘到洛菲勒的房间里，可他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床上，余光不时瞟向半掩的大门，终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慢慢挪动到大门，把手放在门的边角。可是，如同触电一般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最终放下了手，无所适从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门就这么打开着。

    “洛菲勒！”哥哥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吃饭！”他大声说。

    洛菲勒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服，从三层楼梯走了下来，在餐厅处，母亲、哥哥，还有自己的几位亲戚都已经就坐完毕，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洛菲勒站在餐桌的一角，除了仆人礼貌地替他拉开了椅子之外，没有人有其他的任何举动，洛菲勒坐下之后，朝四处看了看——

    “父亲呢？”他拿起面包，沾上果酱，有些疑惑地想。

    “嘿！嘿！”身旁的艾里克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给我一点果酱，好弟弟。”他悄悄地凑近。

    “什么？我还没吃呢。”

    “只要一点点就够了，都怪这些仆人说自己忘记准备了，真是要命！我还剩好多面包，这么多，怎么可能干巴巴地吃下去！”

    “那你可以找奶酪、奶油来代替。”洛菲勒面无表情地说。

    艾里克丧气地坐回座位，但不久，他充满精力的琥珀色眼睛就开始转动，好像他想到了什么鬼点子一样。

    “哎哎，我说。”艾里克再次凑近洛菲勒。

    “什么？”

    “你，和那个叫卡尔伯利·德安娜的家伙关系如何了？”

    “是卡尔贝隆，卡尔贝隆·德安娜。”洛菲勒指正说，“不怎么样。”他吃完了手中沾满果酱的面包。

    “噢！我记得她好像也喜欢这种果酱面包。”艾里克讪笑道，“你真的确定，你和她没有新的关系进展？”

    “当然没有。”

    “真可惜。”艾里克深表遗憾。

    洛菲勒依旧独自吃着手中的面包，喝下一杯暖热的牛奶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神经稍微放松了许多，于是，他拿起刀叉，切下一块黑椒味的香肠，可还没等香肠完全放进嘴里，埃蒙蒂·艾里克就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使他不得不重新抬起头颅。

    “又有什么事？”看着艾里克和周围人严肃的神情，洛菲勒疲惫地放下刀叉。

    艾里克站了起来。

    “跟我来，父亲找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