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次往后，总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于午夜梦回时，在我记忆中萦绕。

    梦境里，我看到了天空，可是那也不能叫天空，只是一团阴沉沉灰蒙蒙的漩涡状的气，不知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没有太阳，也没有任何的星辰。

    我，梦境中的我，身着金银相配的铠甲，手握一杆画戟，站在大地上。

    身上的铠甲已处处是血迹。

    而我的身后，也跟随着着装样貌各异的人，人人身染鲜血，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些颓丧地跟随在我身后。

    这一片大地，只是硫黄的颜色，就好似火山喷发过后被岩浆侵蚀过又被风沙掩盖了一样，死气沉沉，没有草木，满眼看到的都是凄凉。

    我知道梦境里的那双眼睛，就是原本属于我的，明亮，透着金色的光芒，眼中流转着五彩的颜色，很漂亮。

    我听到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带着嘲讽说道。

    “九阴，你已是强弩之末，神力都散尽了，你知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早该明白我是你天生的敌人，你永远不可能战胜我的！”一声尖利的鸟鸣响过，震得大地上的众人一阵晕眩。

    一对赤色羽翼在空中猛地舒展开，是一个长着血色双羽的人，手持利剑，在空中高傲地俯视着我。在他身旁，也渐渐浮现出一个个身形怪异的人影。

    “重明！”我沉声，怒喝道，“你我都为天地同生的神，同掌天地阴阳，何必要相争？”

    “你可知一山不容二虎，只有一方天地，怎可与你共享？这宇宙洪荒，我可玩的正开心呢，所以，你就永远消失吧！”那人狞笑着。

    “诸位，现在胜负已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还要护着这个废物吗？”他看着我身边早已疲惫不堪的一众人，“我为万物主，不会负这世间也不会负你众人，何不早降，结束这场战争，抹去这片死气沉沉的天地，重新建一个宇宙洪荒。”他说得无比豪迈。

    我看向身旁，众人早已面容疲惫，一个个都低着头试探着身边的人。

    终于，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走了出去。

    接二连三，身旁的人都渐渐离去。

    “九阴，时间要到了，把你的眼睛给我吧，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已经这么久了，洪荒大陆的屠杀该结束了。”那人渐渐逼近。

    此时却又是一声凄厉的长啸，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阵阴风过，一对亮闪闪的金羽猛地将那个叫重明的人扑翻在地，一双利爪向我眼中抓来，我神力已经散尽，无力抵抗，一阵剧痛，鲜血从我眼眶流出。

    “啊——！”我惨叫，跪倒在地。

    “迦楼罗！”有人喊了一声。

    剧烈的痛楚让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但还是好端端地躺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中，丝绒被褥的床榻上。

    “王上，您醒了？”

    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曼妙的身影拉开我床边的帷帐。

    “王上，那个人，他已经在外殿跪了三个时辰了。”女人小心翼翼地道。

    “嗯。”我只是冷冷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女人面对我却显得有些害怕，她依旧小心地上前，为我换好衣服。

    我缓步走到外殿，看到了那个身影。

    遍体鳞伤，却强撑着在那石板上跪着。

    身旁，两个武士看守，他也无法有什么动作。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着我。

    “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满足了吗？”他虚弱地质问着我。

    “都到现在了，你却还是这副样子。”我冷笑道。

    “你折磨了我这么久，还想让我对你摇尾乞怜吗？”他微微勾起嘴角，丝毫不肯示弱。

    “你……”我震怒，但随后又冷静下来。

    “算了，你走吧，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摇摇头，对他失了兴趣，一点儿也不好玩。

    “好，算我看错了人，”他颤颤巍巍爬起身，“天下给你，既然你做了王，就不要辜负了世人。”他又颤颤巍巍转身，一步一步，向殿门挪去。

    “永生永世，你我，再也不会见了。”他最后留下一句话，身影也渐渐消失。

    我依旧冷冷地看着那个背影，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我是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是我已经不是尘世中的人了。

    我，曾是个瞎子，生而双目无瞳。

    因为，我的眼睛，被人夺走了……

    姜国，洪荒大陆第一大国，统领洪荒全界，除了周边异族的分散小国，其余同族邦国均以姜国为尊，奉其为主。

    姜国的王，便就是天下之主。

    洪荒纪年四年，姜国王宫，王后的凤藻宫中。

    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从内殿传出。

    “王后，是个小王子！”接生的稳婆抱着我欣喜地向王后道喜。内殿中一众侍奉的宫人都松了口气，“小王子的胸膛上，还有个印记呢！”。

    三片如梅花花瓣状的印记。

    “啊——！”此时一声尖锐的惊叫又传了出来，还是那个稳婆。

    “怎……怎么了？”王后此时强撑着一口气，惊慌地问道。

    “这……小王子的眼睛……”

    王后接过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眯着的双眼。

    没有瞳孔，只是白森森的眼仁，就直愣愣地瞪着，显得很是诡异。

    “我的孩子……”

    早在殿外焦急等候多时的我的父王，姜国至高无上的王，听了下人来报，也是立刻皱起了眉头。

    待看到我时，他面带怒色。

    “孤唯一的嫡子，怎么能是个瞎子，将来如何继承这万里江山！”他怒喝道。

    “禀王上，”此时，又一个小侍臣来报，“冷宫的那位娘娘也刚刚生产，是……是个小王子……”来人同样感觉到了此时的气氛不对，便不敢大声回话。

    王转过头，看向来报信的人。

    “也是个男孩儿？”他轻声嘟哝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姜国王宫，荒凉破败的冷宫中，一个年轻的美妇，此时面容疲惫，但却很是欣喜地看着躺在自己身旁被破布包裹着的婴儿，婴儿大睁着明亮的双眸，向美妇挥着小手，不过那双眸之中，却是两个瞳孔。

    一目重瞳。

    这或许是这个女人无尽凄苦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此时，这平时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却急匆匆进来几个侍臣，为首的一人，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宫人。

    “王上口谕，废妃戚氏，德行不淑，诞下死胎，令国蒙羞，赐死！”

    “什……什么！”床榻之上的妇人无比震惊地听完此话。

    “娘娘，奴才领王上之命，特来送您上路。”那为首的老宫人上前几步，从袖口扯出一条白绫。

    “不，不，王上，你不能这样，我，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啊……”妇人用尽力气向后躲闪着，拼命想要挣扎。

    “娘娘，您好好上路，王上让奴才告诉您，这个孩子，就是姜国未来的王，为了孩子的未来，您就从了吧！”这个老宫人丝毫没有手软，那条白绫此时死死缠在妇人的脖子上。

    带着绝望与不甘，美妇缓缓合上了双眼。

    而我，这个双目无瞳的怪物，虽然我的父王对我已经没有了养育的心思，但毕竟我还流着姜国王室的血，还是姜国王室的孩子，我的父王，这个以残忍的血腥的杀戮夺来天下的冷酷的人，并没有直接要了我的命，我的弟弟，那个一目重瞳的孩子，顶了我的位置，成了姜国的嫡长子，而我，却被从生母处带走，养在一个低微的宫人身边。然后，姜国的王对外宣称，我的生母难产而死，我则是姜国第二个孩子，庶子。

    襁褓中的我，这个时候，对一切还是一无所知，就算是长大了，很久的时间里，我一直对我的身世毫不怀疑，甚至认了命，虽然也是个王子的身份，却并未有应有的尊贵与荣华。

    我知道，等我长大，我会被立刻赐予封地，然后再被立刻送出宫中，毕竟，我对于江山社稷，一点用都没有。

    我的母亲，姜国的王后，对我，这个瞎子，她的亲生骨肉，万般不舍，可是她是姜国的王后，姜国初定，还未太平，若是我这个怪物太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这江山，又要是一番风雨飘摇，她同样将秘密深藏在心底，从我出生后，再未单独见过我。

    “奶娘……”我蹒跚学步时，一直是这个身份低微的宫人在照料我，可是我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时刻萦绕在我的耳畔。

    同时，王后的凤藻宫中。

    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被王后慈祥地抱在怀中。

    那个孩子，一目重瞳。

    他叫东方北渚，我，叫东方回风。

    他是姜国最尊贵的太子，而我却是地位卑微的庶子。

    我和他，各自便在不同的环境下慢慢长大，也从未相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很可笑，明明是兄弟，可是却根本不亲近。

    我与他同岁，可是我不仅无法视物，而且资质平庸。我的父王，曾也选过老师，试探着授我诗书武技，可我却学的艰难，甚至比普通的同龄孩子都要差些。于是，我的父王便彻底对我死了心，甚至质疑为什么姜国王室会出了我这样一个废物，便就不再管我，任我随意生长，待到可以去封地，便就早早把我送出京城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在我年幼的时日里，便只有照顾我的奶娘，红姨，是我最亲的人了，她从不因我是王室的庶子而轻慢我，也不应我资质平庸而唾弃我，而是把我当成她亲生的孩子一样，悉心照拂。

    我便也很是安然，不闻窗外事，安安静静地长到十岁。

    终于可以去封地了，我日夜盼着逃离这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王宫。

    我的封地在江陵，我的名号此时便就是江陵王。

    带着少的可怜的随从，还有红姨陪同，我始道途前往远在边疆的江陵。

    我只知江陵接着北疆，周边都是些不安分的小异邦，多蛮族刁民时常闹事。且江陵主城在塞外漠北，风沙苦寒，环境恶劣。

    我知父王与这天下都不会善待我，便也不去吵闹，总归是我自己的封地，再苦我也能乐得逍遥自在。

    晓行夜宿，是夜，我与随从在低矮的灌丛中扎营。

    不远处，隐藏着二十多个刀客。

    “大哥，”其中一人悄声对他们众人的首领道，“兄弟们都探过了，这队人是从都城来的。他们人不多，但是带的东西都挺值钱，最差应该也是某个王府的人。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战斗力，他们走了这么多天，肯定筋疲力尽，我看现在动手正是时候。”

    “行，辛苦各位兄弟了，干完这一票，大家就好好享受一番。”首领笑道。

    “动手！”一声令下，这些刀客从暗夜中冲出，一个个手持刀剑，凶神恶煞。

    甚至没有过多言语，这些人上来，直接疯狂屠杀着我的随从，哭喊声响彻暗夜，红姨抱着我慌忙躲闪着那些刀光剑影。

    “大哥，这儿有个女人。”其中一个小弟看到了想要拥着我逃命的红姨。

    “呦，长得有味儿，留活口啊！”首领阴邪地笑道。

    可是此时我又看不见，只是吓得大哭着。

    这些刀客三五下就解决了我所有的随从，随即向着红姨和我围了过来。

    “不，不要！”红姨慌乱地抱着我往后退。

    “这还有个小娃娃。”又有一人出声。

    “哭得人心烦，杀了吧，把那个女人带走。”首领下令。

    这些人都是异邦蛮族，此处已近姜国边邑，路过的行人，其实是经常碰上这样的事情，可是天高皇帝远，姜国再强大，这样远离京都的地方，本就不服管，又怕和其余小异邦起冲突战乱，匪患便始终解决不了。

    “别，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啊。”红姨抱着我苦苦哀求道。

    可是这些人却直接粗暴地将我从红姨怀中拽出，扔到一边。

    随即一人就要举刀砍下来。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红姨拼命哀求。

    “哎，大哥，要不算了吧，就把这娃娃扔在这儿得了，反正这也是荒郊野外，又有飞禽野兽，这小娃娃怎么都是个死，我们还是赶紧撤吧，带着这美人回去就行了。”其中有人出声道。

    “行行行，我们撤吧，不管了。”首领看着红姨的样子，也就放过了我，任凭我自生自灭。

    脚步声和哭声渐渐都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未燃尽的火堆还在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我挣扎着站起身。

    什么都看不见，我完全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况。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往我已经被撕破的衣服里钻，我害怕极了。

    进退两难，我此时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一步一步蹒跚着往前挪，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或者该怎么办。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面。

    忽的，一脚踩空，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倒了下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