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堂
虽然宫殿所在的中心位置能亮瞎眼,但是周围布置得足够温馨,甚至贴近自然,细碎的钻石粉末挂在叶子上,仿佛天上消失的星河落在了地上。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仿佛形成了一个个不容他人打搅的小世界,细碎的说笑声汇聚,很难分辨出它们究竟属于哪些人。
大门口没有安保人员,直到两个人走到了宫殿的台阶上,也没有人在意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哪怕是余光。
“要进去吗?”李承妍凑到席染的耳边,竭力压低声音道,“咱们已经到宫殿门口了。”
席染的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轻轻点了点头。
门被很轻松地推开了,喧闹声也随之而来。
“……”
虽然但是,开门就是牌局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了。
李承妍带着席染各个桌台转悠,只是听从席染的要求行动,毕竟除了老虎机和扑克牌,剩下的玩法她甚至不认识,这种娱乐方式在现实世界被各个国家禁止,至少明面上禁止,除了阿拉和。
即使灾难最盛之时,阿拉和也在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这是从黑暗纪元延续下来的放纵、堕落和奢靡。
当然,或许被称为第二个世界的虚拟现实中存在。
中州的虚拟世界叫做神州,在芯片的作用下,人们可以直接通过设备扫描以意识形态进入,对于脑域的研究使人们可以感受到一切与现实世界相同的感觉,所以即使身体没有真的运动,但是对大脑的消耗是真实存在的,且只要待在神州,即使在神州里睡觉,消耗也依然存在。
所以为了安全,所有学校和单位都必须执行八小时工作制,不少公司为了压榨超额剩余价值,偷偷增加线下时间,空间隐匿技术和反芯片定位技术应运而生,让中芯局头痛不已。
令她疑惑的是,二人转了一圈之后席染没有任何想要动手的意思。
“你可以试试,不会输的。”席染停下脚步,“不过不要玩太多,反正这些钱也带不走。”
“为什么?”李承妍奇道,“难道都是假的吗?”
“算是。”席染摆了摆手,“你去吧,我有事要做。”
“……好吧。”李承妍果断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什么见鬼的游戏,她又不会,还不如去找找线索,好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席染叹了口气,径直向着墙壁的方向走了过去。
场景被无限拉长,变形的线条被甩在身后,无人知晓。
硬底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周围一片柔和的白光,漫无边际。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寂静终于被驱散。
淅淅沥沥的水声若隐若现。
盲杖在地上敲了敲,片刻,席染改变了方向。
白光渐渐染上暖黄,边际也有了形状。
闷热的潮气升起,水声也随之越来越清晰。
暧昧、湿润、粘稠。
席染抬起手,向身侧摸索过去。
一面墙。
水汽浸湿了她的手掌,十指交扣般从指缝溢出。
随着她的步伐,一道长长的水痕也留在了墙上,流淌着、吞噬着细小的液滴,膨胀、加速,融入看不见的缝隙。
席染收回手,以盲杖挑开了身前的帘子。
薄纱布料的边缘坠着的水晶一颗颗撞在一起。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低沉、冷淡、沙哑。
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包裹着氤氲水汽,勾勒出宽厚的肩膀,袖子挽起,饱满漂亮的肌肉被一道道陈年伤疤破坏。
他并不年轻,四十出头就白了双鬓,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但时间是不会骗人的,年长者的沉稳、沧桑蹉跎的疲惫、绷紧的神经拉扯出岌岌可危的易碎,又被固执揉成无法摧毁的坚韧。
你会猜测他经历过一些传奇般的人生,又归于平静。也许他从来没有走出过执念和伤痛,但带着伤痕的往往又更加美丽,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缺憾的美。
英雄迟暮。
孤独、神秘又痛苦。
也是一种卑劣的试探。
“好久不见。”
席染轻喃,动作缓慢地踏进了那片天地。
温热的水流笼罩过来,顺着风衣汇聚滑落,被浸湿的白衬衫透出隐藏在内的银丝条纹,在阳光下它们会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而在此刻却只能证明这是一件不那么便宜的白衬衫。
她伸出空闲的手,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那心脏有力的跳动。
与体温相差无几的温度仿佛汩汩流淌的血液。
刺眼的鲜红好像比热水还要烫上几分。
一滴、两滴、三滴……
男人雾蓝的双眸流露出迷茫,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席染被鲜血染红的手,又迟滞地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捏碎。
“我原谅你。”
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直到彻底消失前,眼睛里都保留着缱绻的眷恋和哀伤。
“真是一出好戏。”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视觉冲击往往最能在第一时间击溃防线,毕竟虽然很多人自以为能摆脱眼见为实,但身体往往比嘴更诚实。”
白光散了个干净。
席染并不对这句话发表评论,她手上的鲜血和碎肉也随着男人的消失而失去了踪迹。
宫殿本来的模样并没有那么奢靡豪华,只是刚好配得上哥特风的宗教震慑,叫人站在其中只觉得自己渺小。
很可惜,席染依旧看不见。
“当然,人的所有感官都很容易被欺骗。”
青年漫步走下楼梯,脚步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好,我是这里的主人,约翰。”青年递出一支玫瑰,做出邀请的姿势。
席染微微颔首,“你好,我叫席染,慕名而来的记者。”
“看得出来,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美人。”约翰的唇角微微上扬,想起席染看不见,又不愉快地压了下去,“你很聪明,我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您喜欢就好。”席染道,“那么,您现在有时间聊一聊吗?”
“美人相邀,怎么会没有时间?”约翰绅士托起席染的手,将玫瑰放进了她的掌心,“来吧,这边请。”
壁炉旁的气氛显得没有那么正式。
“听说克里维加斯的一切都不需要支付金钱,那么投资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约翰摊手,高谈阔论还没出口,又憋了回去。
她看不见。
约翰顺势把摊开的双手拍在一起,收起了煽动人心的姿态,声音听起来是与表情不符的激动和愉悦,因违和而显得有些吓人,“为什么?这里是理想国!是伊甸园!是乌托邦!是人类最向往的世界!莱瑟家族支付一切所需,为人类创造一个追随效仿的模板,当机械可以取代绝大多数劳动力时,这个世界就会以此为蓝图创造完美的梦想家园。”
“听起来……很不错。”
“是吧!”约翰皱起眉头,状似苦恼道,“可是总是有人想要破坏美好,你说这种人该怎么处理呢?”
“你不是正在做?把他们丢进这个美好的世界,感化他们。”席染认真道,“你真是一个好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善良的人。”
约翰沉默了下来,片刻,又突然笑了起来,他靠近八风不动的席染,速度极快地夺下了她的墨镜。
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这一动作,他目标明确,出手很快,直指目标。
“看来真的只有失去眼睛才能用心看世界。”约翰悻悻然感慨了一句,把墨镜还给了席染。
席染从善如流地接过,遮住了那双可怖的双眼,“你也是盲人吗?”
只需要一眼就能明白为什么她要带着墨镜。
那双眼睛是灰白色的,浑浊的雾气笼罩了双瞳,依稀可以看出原本的黑色,呈现出真实的死气,带来让人作呕的不详,又在某种角度反射出细碎的银光,企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以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当然不是。”约翰回答,“你应该猜得出只要你想看见,在这里一切都可以实现,包括刚才那家伙。”说到这里,约翰又兴致盎然,“他是什么人?你的公主吗?骑士?还是什么?”
席染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谢谢,我没什么想看的。”
“哦~看来身份确实有趣~”约翰惋惜般摇了摇头,“这么可口的猎物。”
“……”席染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它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约翰能否利用来讲。
“我不想从你这里看。”席染加重了语气。
她就像一座玉雕,看着温暖莹润,实际还是冰冷的石头,不会为任何动摇。
约翰细细打量着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的确是毫无弱点的。
摒弃了情感,还有最容易受到干扰的感官。
“你知道我是谁。”约翰肯定地说。
“我知道人类不能掌控恶魔的力量。”
答非所问,但这就是答案。
探究真相永远不是正确答案。
约翰笑了起来,他热切地贴近席染,“想看些更有意思的吗?”
“如果你的乐趣从我这里得来,那么……”席染老实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好吧好吧,那我只能去玩你那位倒霉的朋友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
“当然……不是。”约翰故作可怜地叹息,用一种哀怨的语调道,“谁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心底最牵挂的人呢?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朋友,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小警察,虽然我觉得你的故事会更有趣一点。”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托起席染未执盲杖的手,微微笑道,“不过我不希望让美人不开心。”
席染没有挣扎,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在对外扩张?”
“不需要。”约翰悠悠道,“莱瑟家族的影响力遍布各行各业,除了亚洲和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大部分的地区只要有活人,就没有能脱离莱瑟家族生活的。”
“也对,甚至不需要动用力量。”席染反握住约翰的手,“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或许是一段美妙的爱情呢~”约翰调笑道。
席染没有笑。
约翰的表情却一点点变得扭曲。
骨骼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要做什么?”约翰咬牙问道。
“是你要做什么,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能打破它。”席染松手,退后了一步,“你身体里有太多恶魔的痕迹了。”
约翰的手很快恢复了原状,只是脸色并不好看,听到席染情绪这么充沛的话后眼神又活络了起来。
“你害怕还是讨厌?”
“喜欢。”
“什……”
约翰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越是精密,越容易出错。”席染缓声道,“你在自己体内创造出了一种脆弱的平衡,虽然味道糟糕,但是这种平衡很美。”
“……人类不能掌控恶魔的力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