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见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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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无生

    九天,餐风饮露的高士生活持续了九天,彻骨的折磨持续了九天。没有遇到真的危险,饥饿与恐惧叠加折磨,周焕云即使二十几岁了,仍旧感觉几乎崩溃,而这具只有六岁的身体竟然还坚持着。周焕云总是会感叹,这具身体里本来的意识,真的比他坚韧很多,要是他真的可以主导身体行为,那么现在自己可能不仅仅是很饥饿而已。

    雾气散的差不多了,估摸着也快到中午了,但今天与往日不同,小小的身躯拖着疲惫一直走着,向林子的深处走着。周焕云有些惴惴,林子深处是有猛兽的,某个夜间他隐约听见过也许是虎啸的声音。

    但那又如何,落至如此境地,周焕云已经无数次思考过一死了之,重新投胎了,哪怕是像如此一般寄生,那也要寻个天大的公子哥,快活一生。就是不知道,死,痛不痛,会不会真的解脱。

    “母亲去世,父亲也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了。”六岁少年脚步未停,喃喃自语,眼泪顺着圆圆的脸庞滑下,汇聚在下巴上,滴落。

    周焕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在林子里面走的时候他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今日这具身体,似乎有很灰暗的情绪。

    不多时,小少年就站定了脚步,面前是一个隆起的土包,草木旺盛异常。拨开杂草,一块木牌就露了出来,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妻周梁氏”。

    “如你所愿,我活的很苦,未出山林,未得人生。见识不了你口中的繁华世界,尝不了你口中的天下至味,但我相信,这世界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大,诸天万界,千百星宇,晚上没云的时候,真的能看到呢。”

    周焕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总是晚上呆望着天空,以及总是会莫名滋生的期盼感。

    “你说人要过得像人,才算人生,我大概明白了,你说你很早前就死了,而我,应该从来不算人吧。”

    话语间,回忆也开始倒带,周焕云总算有幸见到这位的短暂人生了。

    记忆是从很小时开始的,周焕云也惊叹他怎么会记得尚在襁褓之中时的记忆。

    母亲姓梁,不知名讳,但从争吵中大概可以知道,是父亲买来的,而且腿有残疾,容貌倒是让周焕云这个旁观者惊为天人。这个女人很强势,又很孱弱,自他出生后从来都是颐指气使,每天就坐在土炕上大骂沉默的父亲,累了就合眼假寐,至于对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是冷言以对。

    再说家里的男人,长相平庸,身材高大,处处都表现的很懦弱。只是为人有些周到过分了,虽衣食无忧,但母亲的脚腕上从来都有拴着粗壮的铁链。

    父亲懦弱阴险,母亲暴烈冷血。唯一相近的是,消失的都无声无息。当他一觉醒来,昨日还暴怒大骂的母亲已经入了土,说是暴毙。到死都坚持父亲不配知道她的名字,父亲只得歪歪扭扭写上周梁氏,没想到他会这几个字。而父亲距今天已离去十四天,多半不会回来了。

    周无生,这名字是母亲赐给他惟一的东西,希望他的世界,了无生机。只因为他在自己母亲看来都是不该出世的孽种,后来甚至变成除大骂父亲以外的另一复仇工具,你要后,我诅咒你绝后。

    周焕云咂舌,这少年命真够苦的,怪不得如此坚韧,原来他所见到的世界从来都只有冰冷。

    站在坟头逗留了片刻,周无生向着坟包的后面走去。

    再次驻足,面前是山风吹荡的悬崖。悬崖下面是一片平坦,极目远眺,便是少年记忆中,世界最遥远的地方。

    周无生抿着嘴唇,回头看了看茂密的林子,似是在告别有记忆以来的一生。

    “别!大哥,你不会真是要跳吧!”来自周无生的紧张情绪影响着周焕云,周焕云内心哀嚎着,无力至极。周无生命运确实悲惨,但此时自己也拴在了这倒霉孩子身上,苦乐同度的,这要跳下去,不得疼死啊!

    但周焕云的思想左右不了任何事情,六岁少年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纵身一跃!

    下一刻,沉重的撞击,天昏地暗,周焕云清楚地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就失去了意识,隐约还听到一声惨叫······

    “师傅,这小崽子命可真够硬的!”朦胧中,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周焕云耳边响起。

    周无生慢慢睁开眼,木板房顶映入眼中,朴素整洁,很美观。深吸一口气,幽香的气味钻入肺腑,舒适感沿着经脉涌动传导,舒服到他差点哼囔出来。

    “这小子醒了!师傅。”稚嫩声再次响起,只是略带着些愠怒。

    周无生闻声想侧头看去,但脖子只是稍微用了点力,后脑便有刺痛传来,整个脑瓜子就像被一根棍子搅动一般剧痛,他不禁痛呼出声。

    “五脏移位,脑颅震荡,骨裂无数,能活下来便是福气,醒这么快,便是天大的福气。哈哈。”这次的声音是一道温和浑厚的中年男声,在周焕云耳边响起,便是剧痛也立刻消减了许多。

    此刻的周焕云情况当然和周无生相差无几,但他毕竟年岁大些,在精神上对于疼痛的控制力也强些,于是还算清醒。

    “没死?好他娘痛啊!”周焕云无力地瞅着天花板,心头一片黯淡,生死全由一个六岁屁孩儿掌控,他已经想不到什么词可以安慰自己了,那种痛到昏厥的感觉,已经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了,此刻仅是堪堪回想一下,便觉心神战栗。

    正在这时,一张温润干净的脸凑到了周无生面前,带着浅浅的微笑。那是周无生此生仅见的笑脸。

    接下来就是养伤,总算是人过的日子。

    原来当日周无生从崖上跃下,好巧不巧砸在了河里捞鱼的尘斩身上,尘斩便是称呼周无生“这小子”的男孩儿,比周无生大一两岁。是尘斩拖着剩一口气的周无生找到了他师傅,白常。

    “你小子欠我一条命,外加我的脖子。”尘斩总是大声强调,语气颇为不善。是周无生害的他脖子围了十多天之久,说是直接被周无生在水中砸断了,幸好师傅手段高明,才接了回去。

    至于白常,此人平日颇有仙家道气,但饮酒过后,便是漫天胡话,不成样子。

    “小周啊,你说我也救了你一条命,你就不能,就不能去隔壁村张寡妇家,借借她家的大黄狗,与我一用吗!平日里那张寡妇最是喜欢你了,你就跟她说去便好,保管有用。”红着脸的白常笑嘻嘻对着正在洗衣服的周无生说了起来。

    “那大黄狗啊,一看就可灵动了,稍加培养,便不能成灵兽,肉也错不到那里去。”

    垂涎大黄狗的肉!这就是大黄狗每次见到白常就四腿筛糠,掉头就跑的原因,它真的看得出来白常眼神闪烁中代表的意思。

    周无生只是腼腆一笑,没作声,若是尘斩在场,一定会出言讥讽:“你想吃大黄狗,那张寡妇可想吃你呢,你拿自己换狗,待全身而退,正好补补虚亏!”

    “完蛋了完蛋了,星辰移位,出来了出来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最后无头无脑的高呼几声,是每一次醉后睡前的结束语。

    周焕云则总是心里不舒服,他最不爱干洗衣做饭的事,但现在所有事都在跟着周无生一起经历。

    “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