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北书斋小先生
沈约正是心头思绪激荡之时,却忽然双眉一皱,看向前院的方向。
“沈家哥哥!沈家哥哥!快开门!是我啊,如意!”
院前传来沉闷的砸门声,若是放在其他富贵人家总是要让家丁门房给饱以一顿老拳的,但沈约眉目间却露出一丝自然轻快的笑意。
来者并非旁人,却是自己此世儿时熟识的玩伴陈如意。
沈约家道中落、父母早逝,自己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守着一座宅院和在邻里眼中也不算少数的家财,若非生父的陈家友人多有照顾,恐怕自己早已被不怀好意之徒下了黑手。
陈如意正是陈家叔长膝下一子一女中的长子,名字很秀气,却是陈正花了不菲的价钱请了雪涯城一位仙师所取的,二人都很满意。
走去前院打开沉重的木门,沈约眼前出现的正是裹着一身厚厚衣物、面颊仍旧婴儿肥的老玩伴陈如意陈小胖子。
雪涯城不比时而遭逢饥馑之年的乡野村落,做贩卖野兽皮毛生意的商人陈正家财不菲,本是山中猎户人家出身,长子虽只有十二岁却也长得身长五尺有余,似是成人。
身形不到五尺的沈约肌肤白嫩,骨架偏小,在陈如意面前反倒像是年幼的弟弟一般,却要日日听他喊沈家哥哥,教沈约有些啼笑皆非。
“如意,又出了什么事了?你又被对面那家伙揍了?”
沈约揶揄道。陈如意身形长得开了,心思也有些开,总盯着对面人家俏丽的小妹子看,招惹了妹子的大哥好几顿胖揍,也没个记性。
“你看,你看!我今天出门倒霉被绊了一跤,没成想还是个稀奇玩意!”
陈如意献宝似的从貂裘里头掏出一面小铜镜,递到沈约面前,有些兴奋地说道:“好看吧!这铜镜子说不定是哪家姑娘落下的,要是……”
假装自己对陈小胖子的少年妄想很是认同,沈约仔细盯着铜镜看了一会,突然对陈如意说道:“如意,你这宝贝玩意能不能借我研究研究?”
“嗨,路上捡的东西,算什么宝贝,沈哥哥你要直接拿去就是了,做兄弟的还舍不得不成!拿去拿去,说不定你就能钓到一个好姑娘家了……”
陈如意眉开眼笑,好像被送了东西的却是他一般。
沈约自幼清苦,守着一点薄财不敢随意花销,往日衣食多受陈家照顾。去年沈约从城南一位老夫子那里学满了三年圣人典籍、咬文嚼字,方才将宅院作了半个门坊,一边抄书贩卖,一边开幼学帮忙教授附近邻里家中五六岁的孩童,也算是能够勉强自给自足满足温饱了。
陈如意虽然外表憨态可掬,却是心思细腻之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比较偏向自己这位自幼的玩伴,甚至一直想着将来接手了父亲的家业后拉沈约入伙一起经商。
要是沈约能早些成家,陈如意说不定比沈约本人还要高兴。
……纯善之人,一片赤心。
沈约叹了口气,从陈如意手中接过那面小铜镜收入衣袖,温和地招呼着小胖子进屋子烤火取暖。
雪涯城地处北方,气候偏寒,冬时尤长,且偶有兽灾,当地人多高大健壮、耐受严寒。沈约不像是这里的居民,倒像是统辖方圆数千里地域的宗派蓬瑶宗派来守护城池的年轻仙师一般生得面嫩皮薄。
他出言讨要这面小铜镜并非看上了其小巧精美的外观,自己家里也不缺铜镜,而是他认出了铜镜上面缠绕的花纹并非大姑娘家喜欢的装饰,而是一种自己无法辨别真切的道纹。
这面铜镜不简单!
前世虽然无法修行,但出身道修世家的沈约可不是完全接触不到道修界事物的凡民,阅读过的道藏经卷不在少数,见识自然摆在这里。
只是当初的他唯一不相信自己真的就无法修道,修行一事已成了他最大的魔障。
“也好,也好。假若这铜镜真的内有玄机,便算是我沈某夺了陈如意一份道缘。但此物继续放在其身上可能会给他带来入道机缘,也有可能招致祸患,不如留在我这里。”
“将来等到我有能力庇护陈家,假若如意亦有修道的根髓,我再将此物还予他便是了。”
心中暗自想到这里,沈约叹了口气,和陈如意一起在火炉子旁坐下,看向居然有些扭捏、不复平日潇洒的小胖子,问道:
“如意过来找我,想必不只是捡到铜镜想给我看看吧?嗯?”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帮你的都会帮,但要是违背陈叔的意愿我可帮不了,小心你偷偷做了什么事被发现了打板子。”
陈如意脸一红,低声怯怯道:“沈哥,你不是还在开书斋教幼学嘛,能不能……能不能偷偷教教张家妹子学字?”
“她现在天天被关在家里学女红,沈哥能不能上门让她家里人同意她过来学堂读书?我……我也过来读书!”
沈约满是揶揄之色地瞥了陈如意一眼,笑道:“如意也过来,那圣贤书读着读着是不是就要读到姑娘小嘴上去了呀?”
“哎呀!沈哥你怎么这样说!”
陈如意脸更红了,很是羞恼于沈约的调侃,推了正襟端坐的沈约几下,“到底帮不帮嘛!沈哥,你要帮了兄弟这事,兄弟下次给你偷偷带老爹从山里打的鸟儿肉吃!”
“这个实在恕你沈哥无能为力。”
沈约偷笑道:“沈哥要是帮了你,明天街坊邻居就能看到咱们哥两个一起被陈叔吊在门口光屁股打板子了。”
“啊……那算了,沈哥,但我待会偷偷出门,你可要帮我瞒住我爹啊。他过来你就装不在家,等我回来就说咱俩出门打雀儿去了。”
“行,行……”
看着陈如意偷偷摸摸溜出门的样子,沈约淡淡一笑,知道今晚有个小家伙又要被他老爹痛打板子了。
大雪纷纷,城里现在哪来的雀儿?
送走了陈如意,沈约便打算锁了大门回屋仔细查验自己此世的修行资质,毕竟这件事对于沈约来说过于重要。
但就当沈约将手伸向大门时,一道人影却用力将大门推开了一条缝,硬生生阻止了瘦弱的沈约试图关门上锁的意图。
“……你是?”
眼前出现的人并非是沈约以为的陈叔陈正,却是一个自己记忆中没有印象的枯瘦高个子中年人,看着一副快死的模样,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小沈都长这么大了啊,我是你父亲曾经的故友,你小时候还抱过你的,你可能不太记得了吧……”
“你父亲自青莲府府城举家搬来这里后我和他便断了联系,最近某经商途径这里,想到你父亲便来府上拜访了。”
“你父亲呢?”
看着面前神色阴鹜的中年男子踏入庭院,双眼在庭院中扫来扫去,毫无身为客人的自觉,沈约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做足了礼数:
“抱歉,家父家母数年前便已经病逝了,小侄这里如今就小侄一人独居,却是不方便接待外客了。”
“……哦,哦!你父亲明明身体还不错,怎么就……”
“是某考虑不周了,侄儿莫怪,侄儿莫怪,某不便叨扰,这就离去。”
面上露出悲伤之色,中年男子向着沈约抱歉了几声,便急匆匆跨出大门离开了前院,连门都没有合拢。
“哼,这又是哪一路牛鬼蛇神?”
沈约冷哼一声,并未过多担忧自己的安危。
他透露如今自己独居在家的事实,就代表着他并不在意来者是恶意还是善意。假若那厮真敢纠集贼人入宅,自己有的是办法处理掉问题。
既然如今已能够感知天地灵气,他能够施展的小手段就多了去了。
锁上大门,沈约回到内室紧闭住房门坐在床榻上,摆出五心向天的道坐姿态,开始运转前世族中的法门测验根骨与道髓。
根骨胎体,精之本也;道髓灵根,气之藏也。
至于先天魂魄,则是神之引也。
以魂魄意识引天地灵气于己身,与体窍元精相合淬炼,得到的能够被人为控制的才叫做道修真气。
这一过程也就是练气入体的本质法门。
欲要测验资质,其实便是看一个人的根骨胎体是否适宜容纳灵气入体、道髓灵根是否足够引动灵气形成周天循环。
至于资质的好坏高下,一则是看这种贴合亲和的程度,二则是看个人的胎体与道髓是否具有某些特殊的威能蕴藏。
分五行,藏本源,定道途。根骨与道髓由上至下皆分天、地、玄、黄四品,在此之上还有更罕有的道胎与真髓,却不是沈约现在要关注的了。
“嘶!这……”
然而甫一动起魂念,沈约便不自觉双眉一皱,感觉出了问题。
自己的魂念,过于强了。
哪怕前世儿时服用过不少家族的养魂丹药,自己的魂魄经过百年枯坐的折磨摧残与死后的挪移也不该是这种强度。
不入道途,魂念无法被蕴养锻化为修士的神识
但这种魂魄念头的强度,已经与典籍记载中精境小圆满道修的神识所差无几了!
沈约自然知道世上没有毫无根源的福泽,亦没有毫无根源的异状,但目前来看这不算坏事,自己也只能继续查验自己此世的资质。
“……不出所料。”
叹息一声,沈约摇了摇头。
他此前便预料自己的资质不会太好,毕竟只是世俗人家的血脉子嗣,没有太多具有特殊资质的可能。
玄品根骨,玄品道髓。
没有任何其他的特殊,连属性都是最平庸的五行均等。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修行任何一道的功法道术天赋都极为平庸,没有突出。
“……等等。”
正打算收回法门的沈约却是忽然一惊,内视之中那道丹田中央浮动着五色曦光的根髓在其注视中竟逐渐从五色转为了九色。
九色?
玉为风,紫为雷,黛为冰,无相为音。
四种代表着特殊变异道髓的色泽与正五行的白青黑赤黄混作一块,化为一条长近五寸的大道根髓扎根于沈约丹田中。
“怎会如此?”
这种异相令沈约极为不解。要知道变异道髓往往不会与正五行属性同时出现,更是几乎不会多种同时出现。
更何况变异道髓的出现通常代表着此人的根骨胎体也有一定程度的异变,譬如具雷灵根者往往同时伴有不同程度的雷灵体。
道髓一二寸为黄品,三四寸为玄品,五六寸、七八寸则为地品与天品。变异根骨道髓者资质多是至少七寸的天灵根,几乎不可能只有自己如今四寸九的玄品道髓灵根。
但自己此世资质竟如此之怪异,这又是因何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