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汉皇贵胄
司马徽续道:“此洞大有来历,除本门历代掌门,世人不知其踪。当年本门张良祖师诈死,以求随黄石公先师隐居,即寻到荆州通城张师山,路过发现此洞。张祖师见此山扼汉沔中枢,风水异乎寻常,干系汉室气运,遂召集工匠修建城垣山门,又栽种茂林修竹,遮蔽此洞。祖师尝于洞中闭关,见有白马常出入于洞中,故以白马洞命名。那白马乃是天河之马,名唤的卢,并非人间凡种,原来这洞后竟有暗道穿山越岭西行,一直通到巴蜀汉中,的卢马即是自汉中穿洞而来。那汉中本是高祖龙兴之地,此洞莫非是天赐汉室龙脉?张祖师留居此洞三年,留言‘三百八十年后,白马洞天降圣人延续汉祚’后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听了水镜先生这番说话,胡车儿早又插言道:“老天爷爷!自汉高祖得坐天下至今,却不正好将近三百八十年?张祖师所说的这个天降圣人,原来就是您水镜先生。”司马徽哈哈笑道:“岂有此理,休得妄语。”言犹未落,却听扑通一声大响,嗡嗡不绝。三人齐吃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是那三岁顽童司马史侯因一个人闲极无聊,在水池旁戏耍,正抱着一块大石头往池子里丢去,试其深浅。因洞中回音,才发此巨声。众人一场虚惊,也就不去管他。
蔡邕道:“下官从稗官野史中得知,张仙师当年在陈留尸解羽化,随赤松子游于天下,一路向南寻找其师黄师公,后终在江夏郡张师山与黄石公相会。师徒二人共同参研天地造化之功,终成八阵之图,补遗于《太公兵法》。此图应随《太公兵法》和《素经》秘传于贵门,外人不得而知。大功告成之后,张良仙师距张师山百里处黄袍山隐居,并建良山道观;在道观不远处又创办伐桂书院授徒,其后不知所终——却不知曾隐居此处数年。”
司马徽又哈哈笑道:“蔡议郎博闻强记,神鬼不及。即是稗官野史,也就说说罢啦,何必当真。自今而始,贫道当于此洞中教授史侯天文星象、战阵兵法及治国方略,十年可臻于大成。这十年间,天下必有大乱,大乱略定后此子当出,以当中兴汉室大任。到时蔡议郎也必复归于朝廷,辅佐圣主以就大业。大数已定,再无商榷,议郎大人以为如何?”
蔡邕欣然答道:“先生精于星相之学,尽依天道而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无有不可。下官乃是戴罪之身,时刻处于贼臣阳球及十常侍搜捕之下,恐怕终有一日泄露了行止,连累史侯,长期居此不当稳便。我当东向吴会寻访旧友,顺便寻访治国安邦之才,明日即行告辞启程。先生十年之约,绝不敢忘。”司马徽见其去意已决,也便不再挽留,约定当晚置酒高会,届时必将庞德公及其侄庞士元唤来,并请隆中黄家湾高士黄承彦坐陪,与蔡议郎饯行。
胡车儿听二人如此商定,有些着急道:“大人明日去了,倒是潇洒。俺胡车儿受史掌门所托,命我相随先生并保护史侯,今后却又如何行止?”蔡邕道:“大丈夫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你受史掌门重托,自当陪伴史侯,为其学艺护法。若有危险变故,当死力救护少主,最终护其北归京城玄都观。”胡车儿慨然允道:“蒙大人如此吩咐,胡车儿敢不尽力。”司马徽笑道:“胡壮士一诺千金,大有古人之风,不愧墨家子弟。你也不必烦忧,既为少主护法效劳,贫道便绝不让你白费这十年光阴。待得来日,贫道传你一套我鬼谷门武功妙法,你看如何?”胡车儿大喜过望,倒地便拜,便算正式拜认了师父。
三人密议已罢,相携下山,胡车儿依旧背负史侯,在前面行走如风。回到庄上,水镜先生写好请柬,命家人前往鹿门山及黄家洼下书,去请庞德公叔侄和黄承彦。一夜晚宴,众位高士济济一堂,纵论胸中学问,弹琴品竹,相互钦慕,自不必细说。次日,蔡邕令蔡福和蔡七收拾车仗,拜辞司马徽,出了水镜庄,向东南逶迤而去。一代大儒从此逃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一边著书立说一边开馆授徒,江南名士顾雍便于此时拜于蔡邕幕下,按下不提。
按下蔡邕及史侯刘辩暂且不表,且说史子眇回到洛阳玄都观,召集一众门下弟子,下达严令,禁止阖寺道众不得议论或询问史侯之事,违者重罚,弟子们唯唯应诺而散。当夜晚间,史子眇正在殿中打座入定,忽觉灯影一闪,殿门无风自开,一个高大人影已经立在面前。史子眇收回元神,睁眼起身道:“南华子师兄既然出山,看来汉室劫数已到,天下难以太平了。”看那来人时,亦做道家打扮,身材高大威猛,虽然满头白须白发,面容却似少年,不见皱纹老态,亦看不出到底年龄几何。书中暗表,来者正是太平道派掌门,弟子门人遍布天下,号称南华老仙的便是。那创办太平道的祖师,正是春秋诸子之一的庄周,其传世著作《南华经》与老子《道德经》合称“道家双璧”,并行于后世。其后太平道派即以《南华经》为本门经典要义,历届掌门也皆以“南华老仙”名号示于天下。
南华老仙听出史子眇言外之意,当下也不以为忤,打个揖手,轻轻笑了笑,在史子眇对面的蒲团上坐了,说道:“自古以来,黄帝老庄总是一家,师兄此语拒人以千里之外,也太过生分了。师兄总掌鬼谷正门,承受张良先师衣钵教诲,以兴扶汉室为己任,固然光明正大;却不知从来天道无常,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兴衰成败皆是民心所向。即便儒家亚圣孟子也曾有云‘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暴秦先失其民,后致江山倾覆,即为明证。师兄所谓汉室劫数已到,若论天道轮回,不还是因为皇帝无道所致么?此次贫道出山,不是预示天下大乱,正是为致天下太平而来。而今桓灵无道,天下土地兼并于豪强之门,庶民并无寸土,只得作佣于豪强门下,苦无生计,民怨载道。中平元年以来,中原之地疫气流行,贱民死者相望于途。师兄既为鬼谷派掌门,又做帝王之师,对于即将到来天下之乱,黎民倒悬之苦,难道无动于衷?你即知天下致乱之因,可有致天下太平之道否?”
史子眇趺坐瞑目,良久不言。南华子见他如此,轻轻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三册帛书,手指微弹,轻轻往前一推。那三册帛书就像是被绳子牵住一般,向前缓缓推送,一直飘行至史子眇胸前,停在半空。史子眇微微颔首,将手一招,那三本书册便落在膝上,轻启眼帘看时,只见四个篆字入目惊心——《太平要术》。史子眇见此书名,早已暗暗吃了一惊,当下略略翻看一遍,见通篇大抵以奉天法道,顺应阴阳五行为旨,广述治世之道,伦理之则,以及长寿成仙、治病养生、通神占验之术。其书中所说皆以谶纬神学为据,宣扬灾异祥瑞善恶报应,其间多巫觋杂语,但亦自成体系,以顺天地之法,治政修身,达于天下太平为主旨。其间又多以小民口气俗语,反对士族大夫恃强凌弱,主张自食其力,周穷救急之论。史子眇一双精目直向南华子直射过来,问道:“道兄,你这是治国方略,还是御民之术?”
南华子摇头道:“道兄此论非也。夫万民乃为天下之本,救民即是治国。而今冀兖二州之地疫情已现,再过几年则必蔓延开来,民不聊生。此书乃治病救人仙术,若师兄献于朝廷颁行天下,便可救万民于水火,保社稷平安,天下太平。此术若以朝廷自上行之,则万民感戴,功归汉室;若以民间自下行之,则不免使俗医邀天之功为己有,收揽民心,大乱将至。师兄既为帝王之师,进出宫禁自由,何不借此方便致皇帝于尧舜,更力挽汉室于即倒?”
史子眇冷笑道:“此乃邪术,亦致乱之源。师兄虽悲天悯人之心可敬,但恐好心反而恐得恶报。你自不知,先桓帝因好黄老之学,亦曾有我道门弟子献经书入宫,但最终束之高阁不得其用,至今为众臣所诟。此书与前番所献并无不同,焉能再入宫帏?但若入民间而所托非人,民变必成,不可复制。不但贫道不能奉命,尚请师兄三思,勿使其现于世间。”
南华子听了,将眼睛翻了几翻道:“师兄所说均是至论,贫道岂不知晓?但既然皇帝不顾民之生死,我辈学道何为?即便是变乱天道人伦,那也是汉室劫数,顾不得了。贫道与师兄今日相约,也算是个赌赛:道兄在京都尽力扶持汉室江山稳固,弟至民间应劫济世,成败努钝,且看天意罢咧。”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庙门,形如鬼魅。史子眇叹了一口气,起身相送,借着起身之势双手轻扬。那三册帛书《太平要术》遂凌空而行,缓缓越过南华子双肩,停在其胸前,便即缓缓落下。南华子道声:“打扰师兄清修,得罪休怪。”伸手接住帛书,纳入怀中,大袖飘飘而去,眨眼已不见踪影。院中只余月白风轻,似乎根本就不曾有人来过的痕迹。史子眇叹道:“乱象已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