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天当立
花开千朵,各表一枝。按下别处不提,先说南阳战事。且说张曼成被杀之后,黄巾军遂公推赵弘为帅,复聚集十多万人占据宛城。皇甫嵩与朱隽军继续进击汝南、陈国,追击波才到阳翟,在西华大败彭脱,官兵遂讨平豫州。豫州黄巾败军逃到宛城,来投南阳义军,赵弘因见军心不振,随即坚守不出。朱隽遂挥师向南,与荆州刺史徐璆及南阳太守秦颉汇合一处,共计一万八千兵马,四面围攻宛城。官军虽然乘胜而来,怎奈那宛城墙高池深,赵弘又颇会用兵,朱隽围城日久,自六月炎夏直至八月秋凉不能攻克,官兵将领多有怨言,上达于京师。于是十常侍趁机奏议征调朱隽回师问罪,幸有司徒张温上表说情,灵帝才未采纳,只是遣使前往军营问责。朱隽死里逃生,欲将功折罪,遂拼命急攻赵弘,又听从部将献计,使老弱之卒于城外诱敌。赵弘见官军队伍不整,于是率军出城迎战,追杀二十余里,掉入朱隽所设埋伏圈内,冲突不出,中计被杀。败军退入城内,又公举韩忠为渠帅,代领阖城军马抗敌。
那韩忠本是一员悍将,死守孤城不降。朱隽因兵少不能强攻,便扩大防围,建筑阵垒,堆砌土山观望城内。待将那城中守备看的明白,朱隽夜思一计,次日遂命众军打着自己的旗号鸣鼓佯攻西南,自己则亲率五千精兵埋伏在东北。韩忠中计,将主力全部调往南门,北门便如同虚设。朱隽见计策得售,即从北门攻入城池,韩忠唯有退保内城,再不出战。
放下皇甫嵩、朱隽不提,再表卢植一支官军。史说那卢植是个奇人,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之志,能饮酒一石不醉。卢植年少时曾拜大儒马融为师,并引荐名士郑玄为同门学友。卢植学成之后,返回家乡涿县教学,门下弟子众多,有刘备、刘德然及公孙瓒最为出众不凡。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扬州九江郡蛮族叛乱,朝廷认为卢植文武兼备,于是拜为九江郡太守。卢植到任后很快便平定叛乱,功成辞官回乡。其后庐江郡再次发生蛮族叛乱,朝廷因卢植在九江郡有恩威信义,于是再次拜其为庐江郡太守。一年之后,卢植又被召回朝廷担任议郎,与马日磾、蔡邕、杨彪、韩说等人一起在东观校勘儒学经典书籍,并参与续写《东观汉记》,拜为侍中、尚书。至今突逢张角之乱,灵帝想起卢植文武兼备,又见大将军何进极力荐举,方下旨重新启用,令带兵征剿。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卢植当日奉了皇帝诏书,辞帝下殿,不敢怠慢,遂经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四府领了兵符,到校军场打点人马,大开武库,领了戈矛军器,并攻战器械,及粮饷辎重,一切完备。于是会合领军副帅、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二人率领北军五校(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将士,浩浩荡荡前往冀州,来平定张角军马。卢植临行之前发书二封,派铺兵张保星夜奔赴涿州,寄付自己的两个门下弟子刘备和公孙瓒,瞩其在本乡征发义兵,前来冀州随军听用,报效朝廷,待立下战功也好籍此求个功名,作为日后进身之阶。张保甚是机灵,当下问清刘备及公孙瓒住址,领了卢尚书书信而去。
一路无话,张保先到涿县,来寻刘备。入城之后沿途打听,依照路人指点穿街过巷,到了一个巷口,见有几个顽童正在斗草,便上前打听刘备居所。那几个顽童将其带至一处草庐,在篱墙外冲院里呼道:“刘玄德,京里有官爷来寻你哩!”一个中年妇人应声而出,却是刘备之母。刘母问清张保来历,说儿子玄德一早出门未曾还家,定是在屠户张飞家桃园聚饮。张保问明路径,遂告辞刘母,随着顽童竞奔北关张家桃园而来。离着尚有百余步远,早闻园内一片呼卢唤酒之声,噪杂盈天。顽童对着园门高呼:“刘玄德,有官家寻你说话。”园中应了一声,走出一个人来,身长七尺,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正是刘备。张保遂与刘备相见,问清底细,将卢植的书信交付,即告辞上马,飞驰往公孙瓒处下书去了。
话说那刘备表字玄德,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其祖父刘雄举为孝廉,官至东郡范县令。父亲刘弘无官早亡,家道中落,只遗下刘备与母亲相依为命,以织席贩履为业,生活艰苦困顿。然而刘备自幼胸怀大志,心下自命不凡。十五岁时,母亲让刘备外出游学,刘备与同宗刘德然、辽西人公孙瓒一起拜同郡卢植为师。刘德然之父刘元起常常资助刘备母子,将他和刘德然同等对待。刘元起妻子为此很是不满,常有微辞说东道西。刘元起道:“你妇人不知,刘备非平常人,必可光耀我宗族门楣。”其妻只是冷笑道:“似他这等无赖,若有如此出息,怕是后街张三也会做大将军了呢。”你道刘妻缘何这样说?原来那刘备与其先祖刘邦相类,从来不爱读书,织席贩履却又不甚上心,只喜欢声色犬马和俊美衣服,故此刘妻甚是看不上眼。她口中所说的张三,便是和刘备最为相契的本县屠户张飞。.
当日刘备正与张飞在肉店之后的桃园之中聚饮闲话,得了卢植手书,就于园门外拆书看罢,回返席间,长吁短叹怏怏不乐。张飞见状心下奇怪,叫道:“阿哥煞是作怪。适才出园之时还谈笑自若,怎地片刻回来就似经了霜打,闷闷不乐起来?”玄德叹道:“兄弟不知。我本汉室宗亲,尝怀报国之志,因家贫母老,只得隐忍待机。今闻黄巾倡乱,师父卢中郎发书来招,让我前去帐下效力破贼。我虽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此长叹不乐。”那张飞听了玄德此论,将酒杯往桌上一掷,哈哈笑道:“某世居涿郡,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不瞒哥哥说,兄弟家中颇有资财,当此国家用人之际,只要哥哥用得我时,当散尽家财招募乡勇,随哥哥去投军杀贼,岂不是好!”玄德听了大喜,一脸愁云尽散,遂与张飞详叙前往投军之事。二人正饮之间,却忽听前面肉店中一片喧哗,有人拍案大叫,声如雷鸣。
张飞叫道:“奇哉怪也,竟有人到我店中大吵大闹,想是活得不耐烦了么?”乃请刘备安坐,去到店中看个究竟。刚刚走到门首,早见一个赤面大汉坐在店中,正拍打着桌面在那里骂人:“见有现成的狗肉炖在锅里,何故不卖予我?”那酒保跟得张飞久了,也是个急性之人,没好脸色地回道:“这位汉子,早就告诉过你,这锅里的狗肉是我们主人管待自家客人用的,预先炖在这里,熟透了就有人过来取用。不卖就是不卖,任你有万贯钱钞,休在此处罗噪。现成的只有猪拱嘴儿,不吃便罢,赶快去休。”说着话,径直拿一块抹布过来擦抹桌案,要赶那汉子出门。赤面汉子大怒,轻轻一挥右臂,那酒保早已仰面跌出一丈有余,碰倒了一张硬木桌子,盘儿碟儿碎了一地,洒了酒保一身肉汤,半天爬不起来。张飞见状,万丈怒火直冲到顶梁门上,大喝一声,如同半天里响个炸雷:“哪里来的狂徒,敢到爷爷店里放刁?”说着舒拳捋袖,便要与那汉子放对。赤面汉子见张飞来的凶恶,也站起身来,就待来迎。此时听得门首有人叫道:“二位且慢动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要为了些许小事,伤了义气。”张飞回头看时,却是刘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进店来。
那酒保这才爬起身来,一溜烟跑到后面更换衣服去了。赤面汉子见有人前来劝合,也就止住身形,静待其变。张飞叫了一声:“阿哥,这个外乡人不识好歹,打了我的小二,如此无礼!”心中怒气不息。刘备不答张飞言语,先去看那汉子:见他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玄德见其英雄气概,先有七八分喜爱,就向张飞使个眼色,稳住其怒气,遂邀那赤面汉子同坐,叩其姓名。那人见刘备以礼相待,怒气全消,反而心生愧意,起身向着张飞作了一个长揖,又对二人说道:“某姓关名羽,字长生,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因本处豪强倚势凌人,被我杀了,逃难江湖,贩枣为生。今逢黄巾贼乱,坏了某的生计,欲凭这一身武艺到郡里投军,上阵杀贼。因心急赶路怕误了时辰,这才跟贵介争论,失手无礼休怪。”张飞见关羽凛凛身躯,说话又十分谦让,一腔怒气早已丢到天外,笑道:“即如此说来,俺张飞不怪,不怪。”
刘备闻言大喜,又见店中噪杂,遂对张飞和关羽说道:“我等要谈论投军大事,在此店中说话甚不方便。后面桃园中花开正盛,酒席早已安置;我等三人正好将这狗肉另开一席,细细议论,岂不是好?”张飞连声称是,与关羽相让着回到桃园欢饮。三人相携来至桃园之内,依照主客之礼落座,张飞复命家人安置了酒馔,玄德遂以兄弟二人志向告之关羽。关羽闻说玄德乃是汉室皇胄,又系卢中郎贤徒,心中更是钦敬,相见恨晚。刘关张一边吃酒一边各叙平生之事,不觉愈加投机。酒过三巡,刘备见关羽与己同心共志,遂从怀中掏出恩师卢植书信,让关张二人观看。二人看罢大喜,关云长便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碌碌无为,与草木同朽?今适逢乱世,正是我等兄弟建功立业之际。如若承蒙不弃,在下愿惟二兄之命是听,执鞭相从便了。”张飞闻言大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关兄爽快,正合着我的心思。若二位阿哥不弃,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玄德、云长齐声应道:“如此甚好。”三人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