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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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镇8

    人走走光了,红衣女人还在熬着,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得她的脸又红又亮。

    这个女人生得清秀美丽,却是个狠角色,从她训人的口气里就能听出来。

    “你现在是我的一把剑,明白吗?”她恶狠狠地瞪着小狸,牙根咬着,完全不在乎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

    小狸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撅着头:“你才是一把剑呢!”

    “你初得造化,不认我也没关系,可若今日以后还不认我,我定然把你投了业火之中,将你熔了重铸。”女人道。

    小狸不依了,“噌”地跳起来,大声嚷道:“你把我的阿最哥和雷山弄到哪里去了?你快说,要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女人斜眸冷瞧着她:“你就死心吧,它们早就炼化了。”

    小狸虽短小而精悍,听了这话,直朝女人扑过去。

    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长臂拎起小狸的后衣领子,将她扔进了火炉之中。

    小狸见她来真的,欲抓住她的手臂,但她一抖,小狸没抓住,顿时魂飞魄散,尖叫起来:“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阿最哥救我!啊——啊——啊?”

    居然没有着火?

    小狸眨着眼,冷汗直流,还没回味过来,那女人开口了:“我就问你还犟嘴不了?”

    豆大的眼泪夹在女孩儿的两条眼皮子之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自己没着火,但被人投进火炉中的恐惧支配着她,她喉咙哽咽,发不出声,只神经性地摇着头,惊惧地看着面前这个狰狞的女人。

    这时走过来一个男人,他问道:“怎么还不走?”

    女人道:“这把剑有些拧,不太听话,我正想着炼化了它,免得上了阵不好使。”

    男人见怪不怪地瞧了小狸一眼,对女人说道:“如今大敌当前,我们正应同仇敌忾,既然已经铸成了,就别再费功夫重铸了。”

    “好。”女人应了一声。

    男人走后,女人拿起一把钳子,把小狸从火炉里钳了出来,问道:“你可服气?”

    小狸生来就有眼力劲,最会察言观色,有台阶焉敢不下?当即抱起女人的大腿,舔着脸甜甜答道:“我可服气了。”

    女人满意地说道:“很好,那以后你就叫‘服气’了。”

    “好!”小狸眯起眼,挤得眼泡子都冒了出来。

    “回到架子上吧!”女人施了个术法,小狸竟真的变成一把剑,飞到了剑架上。

    女人熄了灯火,走了出去。

    剑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刀枪剑戟槊弓锤棒……无不寒光闪烁,锋利无比。小狸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一把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依稀记得自己正追着新娘的轿子,追着追着,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骤然一抬头,竟然到了这里。

    “新来的,你叹什么气啊?”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狸一惊:“谁?谁在说话?”

    旁边一把大刀跳了出来,道:“我。”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动?”小狸盯着大刀,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身体被控制在剑里,好像隔着一块玻璃走不出去,也动不了,可那把大刀不光会说话,还会动。

    天下奇怪的事真是何其多!

    “何止会动,我还会变身呢!”那把铮亮的大刀摇了摇身,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要是还是个人的话,小狸的眼珠子能瞪出来。

    “怎么,吓着了?”“刀”说,“何止是我,在场的都能变成人。”

    它话音刚落,兵器架子上的各种武器一件接一件地应声化成人形,有的块头大如石墩,有的小如蜂鸟,有的羞羞答答,有的张牙舞爪,有的有两个头,有的有四只脚……什么模样的都有。

    “刀”说它叫“啰嗦”,名如其物,很能说:“你道行浅,自己还变不了身,要是再过个三五年,吃够了人血,你也会自己变身了,在座的兄弟们,哪个不是吃着人肉馒头闯出来的!”

    众武器应着它的声纷纷点头。

    “那你能帮我也变成人吗?”小狸问道。

    “这个我办不了,不过‘很重’应该能办了,它虽不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被铸出来的,但是喝过的血却是最多的,最是厉害不过了。”“啰嗦”说道。

    叫“很重”的是那个如石墩的大块头,也是把大刀,真身重一百多斤,得好几个人才能扛得动,它的全身黑得亮堂,像抹了一层黑油,不知砍了多少人才现出如今的光泽,想来它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大块头“很重”念了个咒,把小狸从武器的状态解放,变回到了人类。

    “啰嗦”作为这支队伍里的外交发言人,问这个新朋友道:“怎么样,初次炼成人身,有什么感想?”

    小狸撅着嘴:“想回家。”

    她这话一出,众武器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所谓“家”为何物。

    “啰嗦”道:“真是奇怪,我们的前身不过是石中铁末,经千锤万凿、烈火焚身才得以练成如今这般造化,何来的家一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啊!谷玉就是我们的母亲啊!”

    小狸眼眶通红,懒得去和这些臭铜烂铁解释何为肉体凡胎,何为七情六欲,何为三魂七魄。她问:“谷玉是谁?”

    “谷玉就是给你起名字的人啊!我们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啰嗦”说道。

    这些武器的名字比起它们出神入化的“人剑”之身更为怪异,什么“喘气”、“冒烟”、“哑巴”、“没头脑”、“不高兴”……太多了,小狸一时记不过来,反正能看得出,铸剑师给它们起名字就是张口捻来,根本没动过脑子。

    谷玉是当今天下最为有名的铸剑师,她有一个师兄叫岳风,是敌人的首席铸剑师,他们二人于同一年从师闻名天下的铸剑师汉宫,因岳风早他一步踏进门槛,故为师兄。

    那一年,谷玉才十六岁,还是个只爱漂亮不知何为战争的小姑娘,她的父亲是个铁匠,开了一家铁铺,因打铁的技术一般而被别的铺子挤出了行业之外,靠着打马掌、镫子、锅盖之类的小活,勉强维持生计。

    她爹倒是安贫乐道,十分享受那种并不富裕但每天都有点小事做、小酒喝的逍遥生活,也不指望自己的闺女能够继承家业,然而谷玉心气高,她从小就像男孩子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励志要成为全天下最有名的铸剑师。

    十六岁这年,她说服了父亲,换上一身男儿装,背着几件衣服、些许盘缠便上了路,翻山越岭,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到了三生镇,拜师汉宫。

    汉宫的铸剑术虽然闻名,却是个性格怪癖的老头,他天生邋遢,嗜酒成性,一天不喝酒就干不了活,要死要活的,不是投湖就是上吊,门前的小河都厌烦它。如此一人,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收徒弟了,很多闻其名声的人来拜师,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摇头走掉,剩下的那几肯留下的,也在他日日酗酒中半途而废,弃他归家。

    说实话,谷玉看到他的第一眼,也很嫌弃,她再三确认面前这个醉醺醺的坎壈老头儿就是大铸剑师汉宫后,扔下包袱,拎来一桶水,把汉宫身上的臭皮撕巴干净,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下去,用一块丝瓜瓤狠狠地搓了三遍,汉宫身上的虱子都被她搓死了。

    汉宫哇哇大叫,嚷嚷着这小姑娘无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猥亵一个老头!

    她的这一行为惊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简直没脸看下去,对她指指点点。

    谷玉不屑一顾,又拎了一桶水,把汉宫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擦干净手,扔给他一套干净衣服,道:“这才像样嘛!好了老头,现在清醒了没?可不可以说我的事了?”

    汉宫哪见过这种人,忙用衣服遮羞,惊道:“你……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事?”

    谷玉道:“我要你收我为徒,把你铸剑的本事传授给我。”

    汉宫还道是她要打劫,听了这话,不禁嗤笑道:“别以为你打扮成小子模样我就瞧不出你是个丫头片子,这天底下哪有丫头铸剑的?快快滚回到你爹娘身边吧!这里可不似你家里,苦得很。”

    谷玉道:“天下以前是没有,可从此往后就有了,世人以后定然会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女铸剑师,那就是我。小老头儿,你要是不收我,我就把你扒得一丝不剩,一天给你措八遍澡!”

    汉宫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求人还这么横的,还是个少女,还是个流氓色丫头,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他提出一个要求:每天管他一斤酒,这个愿望满足,他就答应收她为徒。

    这算是什么要求?这不明摆着趁火打劫吗?谷玉心道,但为了学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想先把技术哄到手,到时候再剁了这个死老头也不迟,便咬牙同意了汉宫的要求。

    汉宫见她如此爽快,蹬鼻子上脸,又提了俩要求:一,不准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给他洗澡;二、他喝酒的时候都滚得远远的,别来烦他。

    这俩要求不算什么,谁愿意给这么个死老头搓澡,更别提巴结着跟他说话了,谷玉当即点头:“行。”

    汉宫又指了指她旁边站着的男子:“他,我也收了,以后就是你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