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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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二章:月楼望归人

    伴随着时光的逐渐流转,申生的病情开始一天天转好,他又似乎向往起那如梦如幻的天堂景致来,于是便时时缠着族兄(游余),询问如何才能到天堂里与母亲相见。族兄便掺杂着各类奇闻异事,讲了许多“修德”的道理——这些道理平日里听起来顶是无趣,可经族兄讲出来却轻快了许多,让懵懂的申生总不免笑得冒出鼻泡来。

    在族兄的不断劝导下,申生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对母亲的思念也伴随着病痛的远去而冲淡了。在他的内心中,似乎也隐然意识到这场分离已经无法挽回,尤其是在经历了与父亲多次的分离和团聚后,母亲的一去不返便有了非同寻常的涵义。他似乎更加深切地领会到了“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种感觉总也无法言说,让人心内压抑又无处释怀。

    望着窗外积雪在阳光下发出晶莹剔透的亮光,申生不免会想到远处那座巍峨的宫殿。每当父亲征战归来,或者遇到了什么重大节气,保傅和小叔都会带着自己进宫。宫中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也有很多令人回味的美食,每次都让申生玩性大发,舍不得离开。当然了,申生讪讪地朝族兄做了个鬼脸,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自己敬重爱戴的父亲,和时常见不到影子的姐姐。

    一想到这个与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姐姐,申生的心里就总会很矛盾。若要说不喜欢,可每次离开了宫墙,他都会依依不舍,都会想念得要死,吵着嚷着要小叔再带自己去;可一旦进了宫,见到许多新奇的美食和玲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却又总免不了要争抢打闹。

    为了抢着玩一个玩具,他们不仅经常大打出手,有时也免不了要耍一些心计。他在母亲的寝殿藏了许多东西,有些并不见得有多好玩,但只要想到晏如(申生姐姐伯姬)找不到而伤心难过,他便会觉得解气。当然了,晏如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孩子,想必也藏了许多自己珍爱的东西。

    想到这里,申生便好有些沮丧:自己从小就被送到了保傅的府中抚养,而晏如却能天天留在母亲的身边。“凭什么要这样!”申生为此感到十分不痛快,多次缠在父母的身边询问缘由。每当这个时候,晏如都会很神气地鼓着胖胖的脸蛋说:“因为我是姐姐呀!”

    这样的答案显然会让申生更加生气。就因为出生早了那么一丢丢时间,晏如就托大当了姐姐,还能时时刻刻守在父母的身旁,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难道偌大的宫殿就养不起两个孩子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对于这一点,小叔倒是很看得开,他经常劝导申生:“晏如是女孩儿,将来许是要嫁到别国去的,到时候怕是十年八年都不能回来一次,可有他哭鼻子的时候呢!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大子,以后会一直留在曲沃,陪在君父身边,宫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归你,到那是,晏如怕是只有眼巴巴地羡慕你的份儿了!”

    想到晏如穿着宽大的玄纁服,站在蒙着墨色帷幕的车轿前哭鼻子的样子,申生便觉得好笑。他常会学着别人家父母送别女儿的样子,一边假装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晏如啊!从今往后,你便是一家的主母了,一定要时刻牢记父母的嘱托,谨慎行事、勤俭持家,孝顺舅姑、敬爱夫君,莫要再惦念着想回娘家了!你要真体谅父母,便要把日子过得妥帖了,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说罢便笑得前仰后合,一时不慎竟差点跌下马车去。

    笑过之后,申生突然感觉到自己竟落下了眼泪:“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连我想见她一面都不得了?”

    ……

    此时距离最后一次入宫,已经过去了好两个月的时间。申生尚不知道如何计算日子,却也明显感觉到这次的时间太过难熬。前些日里保傅曾托人给家里带信说,大约到冬至日便能举行饮至礼,小叔(公孙枝)听到后,便欢天喜地地把消息告诉了申生,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又说又笑,足足高兴了好几天。

    不过,小叔终究还是有些失算,申生一高兴起来,便总会玩性大发,任他怎么拦都拦不住。不仅如此,他还得无奈地陪着申生满世界撒野,陪着他一起在雪地里疯玩,以至于衣服上随时都会沾满了污泥,远远看去俨然是郊外常年不换洗衣物的野人。

    两个人掐着手指一天天地等待,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冬至到来的前一天,申生早起开门时,却看到了外面白茫茫一片的纯净天地,紧接着便是连续多日的暴雪。连绵不断的大雪,冰冻了望归人温热的心;冰雪消融后结成的冰面,又阻住了征人的归途。这几日里,在这新城内外,免不了会有许多人,都会生出如申生一般,充满了失望的情愫。

    申生在无尽的失望中捱过了大半个月的时光,直到腊月望日(十二月十五),正当他隔着阴冷的寒风倾听明月故事时,街上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大约是父亲回来了!”申生高兴地喊道。

    看到小公子猛然起身,侍奉在旁的嬷嬷急忙追上前来,给他披上了一件裘衣。申生急不可耐地用手捉着裘衣的前襟跑出门去,又登上了院子东北角的月楼观望,果然就见到了在银白月光照耀下回城的车队。族兄(游余)追上来时,申生正望着远处的车马又蹦又跳:“果真是父亲回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族兄,旋即说道:“明天我就可以见到父亲和姐姐了,对吗?”

    “那是自然!”族兄冲着申生呲了龇牙:“这次要再见到好吃的,可不敢太放纵了,小心又吃不消了!”

    “你才是!”申生嘴上说得硬气,可腹中却早就开始咕噜叫了。他满怀期待地又将目光投向远方,而族兄脸上短暂的笑容却忽地收敛了起来。

    申氏府邸位于曲沃城的西南部,是当年公族聚居的地方。城北的宫殿建好后,不少公族也都就近选择了新的地方修建宅院,但保傅(公子宜)却偏有些怀旧,始终都不愿动迁。府中的月楼虽然已经老旧,但在这一片旧宅中却最是巍峨,置身其上南城的风光可谓一览无余。

    游余出神地观望着正街上的情形,只见征战归来的车队整齐划一,每辆战车上均站立有三名甲士,两旁皆有步行的甲士相护。甲士手持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连缀起来,将空旷的街市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前驱的战车约莫有四十余乘,与在郊外大蒐时一百六十乘的规模相差甚多,令游余心中不禁升起了疑问:这其余的百余乘战车又去了哪里呢?

    申生并不知晓族兄心头的算计,只看到车队后跟着许多载着囚笼的重车,便欢欣雀跃,差点连裘衣也给掉了。游余耐心地陪着申生,在楼头上待了大半个时辰,连绵不绝的重车和徒卒力役才算全进了城。期间小叔(公孙枝)又带了件毛皮氅子上来,游余交代了几句便告辞回去了。

    眼看着小公子哈欠连天、眼泪横流,小叔打算带他回去休息,申生却怎么都不肯。小叔只好学着族兄的语气逗他:“你明日难道要冒着鼻泡去见父亲吗?姐姐要见到你这副模样,怕都不敢跟你玩了呢!”

    申生被他逗得一笑,果然就有鼻泡冒了出来。小叔便又鼓励道:“趁着鼻泡还没有冻成冰条,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申生很是乖顺地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都盯着武宫的方向。过了许久,才在小叔的牵扯下,依依不舍地走下了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