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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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燕礼风波(其一)

    见奉朝殿中鼓乐隆隆好不热闹,申生一时兴起便拉着公孙枝进到殿中,在公族子弟的缝隙中来回乱窜,有好几次都撞上了端着饮肴来回穿行的膳人宰夫。国君笑呵呵地看他玩闹了几个来回,便叫公孙枝将他带到近前,然申生却是玩性大发,公孙枝追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把他抓住。

    坐在父亲身旁,看着满桌子的肉食菜肴,申生恁是口水直流。国君见他馋得要紧,便命人将肉切成小块,盛到铜盘中好让他大快朵颐。公孙枝在一旁却着急得不行,好几次轻声劝他“小心积食”,他都一概不予理睬。

    “让他吃去!”只要能看着申生在自己身旁,国君便开心得不得了,管他要做什么都一概允准。

    公孙枝也无可奈何,只好假装将盘子抢过来吃,谁知申生却不乐意了,转过头来就向父亲告状:“我要吃的,他偏要争抢了去!”

    国君在一旁乐呵呵地笑了笑,便转身对公子宜(字子申,公孙枝之父)说道:“看到这小叔侄俩亲密无间,寡人倒想起当初在叔父家里受教的场景,真是回味无穷啊!”

    “是啊!”公子宜也叹道:“说来真是惭愧,当初先君将君上托付给老臣,说实话,老臣是真的惶恐,生怕自己德薄才浅,无法承担如此重任。好在君上自小便敏锐上进、好学善思,不论何种技艺都能勤于用功、不耻下问,臣这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才算是放了下来。而今时光荏苒,眼看君上已经能独当一面,颇有先君英武之姿,老臣总算是没有辜负先君的信重。便是此刻就去见了他,也不必害怕他会有所责难了!”

    “叔父过谦了!”国君拱手道:“正是因为叔父才识卓绝、武力超群,又性情内敛沉稳,先君在世时常夸赞叔父颇有卿相之德,特意嘱咐寡人要勤谨侍奉叔父,不可有丝毫违逆。寡人即位以来,也多亏叔父带领宗亲悉心辅佐,若不然寡人不过中人之资,如何能够守住这偌大的国家呢!”

    “君上自有神人护佑,老臣如何敢侵天之功!”公子宜举酒敬道:“如今老臣已然年迈,国事多已力不从心,君上不嫌弃老臣昏聩,还能够委以此等重任,足见君上胸襟之宽广!能受君上礼遇至此,臣虽死无憾,今日便借这觯中之酒,向君上致谢了!”

    公子宜情深意切,令国君也颇受感染,眼中一热忙举起象觚敬道:“叔父含辛茹苦教养寡人,如今又不辞辛劳看抚大子,此等深恩厚谊,教寡人如何敢当!”

    这一觚酒下肚,两人都已经眼中含泪。国君不忍直视公子宜那满头的白发,便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宗伯伯胜(公孙否,桓族韩氏)与司寇伯符(公孙会,庄族游氏)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于是便插话询问道:“宗伯近日身体可有好转?”

    听到国君问话,韩否忙转身过来,拜谢道:“谢君上挂怀!臣在家休养多日,身体已然无恙,便是君上明日召臣侍驾,也是没问题的!”

    “那也需多加调养才是!切莫掉以轻心。”

    “诺!”

    “那日宗伯遣韩简来朝,寡人见他身高体硕,想必已经成年了吧?宗伯可有给他物色什么人家?”

    “小儿今年刚满十九,明年便可行冠礼了!至于婚嫁之事,因他性情未定,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将来若遇到情谊相投之人,臣给他做主便是。”

    韩否正向国君答话,却听到有人轻蔑地笑道:“宗伯何必如此谦逊,依我看来,怕是你早就万事俱备,只等着迎娶新妇了吧?”

    韩否一脸惊诧,循声望去,却见公孙勉(桓族成氏)一边用食匕切割彘肉,一边口中嘟哝道:“只是我想不通,以你韩氏公孙贵胄之家,放着邻国公室显贵之女不要,倒是寻了一门低贱的亲事,这却是何道理?”

    “哦?”国君也深感意外,不由得问道:“叔父何出此言?”

    “君上莫非不知?”公孙勉放下食匕:“此番梁伯詹阵前负伤而亡,宗伯身为君上戎右,却在阵前推那赵公明家里的无名小儿为御戎!难道我公族之中就没有可堪胜任的子弟了吗?”

    “族兄何必明知故问?”韩否面露愠色,忿然反诘道:“当日的情形族兄不知,君上也是知晓的。秦国大军攻我甚急,场面一片慌乱,怎容得我细细甄选?难不成要君上冒着箭矢,在战场上等着诸位宗亲回来商议再做定夺吗?”

    “你这便是诛心了!”公孙勉傲然问道:“我只是好奇,国君所领的是公族之师,军中上下从甲首、御戎、车右,到步卒扈从,哪个不是公族出身的?却不知这嬴姓小儿,一介亡国之余、异姓孳孽,为何也能混迹其中?若不是你专意如此,他又如何能有机会出现在君上面前?”

    “族兄为何如此健忘?早在十多年前,赵大夫便托付韩否教养其子,自此后赵夙便随我出生入死,从未离开过半步,在场诸君谁人不知?”韩否拱手道:“赵夙本就是造父之后人,自小便精于驾驭之术,又有临危不乱之勇,大有其先祖之遗风。先君在世时便常夸赞他智勇双全、才技过人,其御术冠绝晋邦,无人可与之匹敌。此事诸君也都知晓。赵夙贤能如此,自能堪当大任,否不过是感念忠良,为国举贤罢了!”

    “贤能?”公孙勉大笑道:“这倒是奇了!想我晋邦立国数百年,向来奉守周公之教诲,以尊贵上亲为要,何时竟有弃亲贵于不顾,也搬弄起举贤尚功的道理来了!”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这尊贤尚功的道理从何而来,叔父果真不知吗?”

    国君端坐上首,正冷眼观望二人争锋相对,却突然听到有人插话调侃,哪怕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是在讥讽自己。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正是公孙开(庄族瑕氏),便面带微笑地回应道:“瑕伯这话该从何说起!”

    听到国君笑语中带着刚强之意,正互相闲聊对饮的诸君大夫,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公孙开对此却毫不在意:“岂敢!君上之德乃臣等之楷模,无论作出何等选择,也定有其道理,臣等自然要虚心向学才是!只是这德义有高低、人品有贵贱,有人本想学高山之巍峨,谁料被土丘吹迷了眼,却还要自得其乐,非要说尘土飞扬也是高山之德,岂不可笑?”

    众人听罢都哄堂大笑,纷纷将目光转向韩否,如炬的目光让韩否面红耳赤,周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怒气,等到众人笑声渐渐平息,才又回应道:

    “诸君可不要忘了,那嬴姓赵氏、祁姓士氏、姒姓董氏这些你们口中的外姓之臣,早年皆为天子之股肱,为我赫赫宗周建立了不世功勋。若非天子失德,使杜伯直谏受诛、令奄父代王受难,他们本可以安守社稷宗庙,至今仍为一方诸侯,何至于流落至晋国为异姓之臣?”

    “今周德既衰,我晋邦先君文、桓、庄、武,莫不以匡扶天下为任,奉扬天子爱亲尊贵之道,不忍忠直之臣而无后,所以才给杜隰叔、赵叔带和辛董的后人封以土地、授以人民、许以职事,命他们承继那些为周室披肝沥胆的先烈之祭祀,此乃圣君之德义。”

    “异姓之臣自入晋以来,无不忠于职守、勤勉事君,从不以天子勋臣自居。我曲沃一系之所以能统一晋国,异姓之臣所付出的艰辛众所周知,流过的血泪又何尝比我等宗亲少?为何到了成伯、瑕伯口中,他们却都成了低贱之人、鄙陋之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