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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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燕礼风波(其三)

    “太史竟也开始逼迫寡人了!”国君怒道。

    太史苏回应道:“臣位卑言轻,何敢逼迫君上!只是身为太史,若看到了祸乱的迹象却无动于衷,因君上之怒而不敢犯言直谏,放任邦家危难而袖手旁观,臣便不配再站立在这朝堂之上,还请君上体察臣之忠心!”

    “如今我方战胜骊戎,正是举国同贺之时,何曾有祸乱之象?太史怕不是危言耸听了吧!”

    “《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太史苏恳切地说道:“古代圣王常有教导,当国者若无忧患之心,便会懈怠于国事,从而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更有甚者,他们还会放纵奢侈,厚敛于民以贪图享乐。百姓孤苦无依,为政者却不知体恤,便会让他们心生怨恨,祸乱必定会因此降临。”

    “太史果真是忧心国事啊!”国君狠狠地拍了拍案几:“寡人虽说无法与三代圣王相比,可自问即位以来从未懈怠于国事,更未曾加征于百姓,百姓何来怨恨之意?如今寡人即位刚满五年,便已带领百姓灭六国而服四邦,百姓多受其惠,又何来不满之心?”

    “君上武功威势,臣从来都未曾有过质疑,但上天的示警却不可不察啊!”太史苏恭敬地回应道:“当初君上命臣占卜讨伐骊戎的胜败,卦象上却以‘挟以衔骨,齿牙为猾’来回应。依照臣多年占卜的经验来看,兆象最怕遇到‘口’,因为这意味着百姓离散、国家败亡。可此次占卜不仅遇到了口,还出现了齿牙衔着骨头,相互夹持咬弄的征兆,意味着晋国和狄人会交替取胜。正因如此,臣才对君上说,此次出征是‘胜而不吉’,君上难道都忘了吗?”

    听到这里,国君便有些不耐烦了:“哪来的什么口!口都由寡人控制,寡人不接受,谁敢大放厥词?此次出征寡人不仅大获全胜,还得到了心爱的女子,哪里有什么不吉?依寡人看来,吉利得很!”说罢便将象觚中的酒一饮而尽。

    眼见君上已失去了耐性,坐于下首的士蒍、里克等人纷纷解劝,让太史苏就此打住,可史苏却偏要直言到底:“正因如此,臣才更感忧虑啊!君上!”

    说罢,史苏便痛哭流涕,伏倒在地:“想当初夏桀兴兵讨伐有施氏,有施氏无力抵挡,便送上了美女妺(音同‘末’)喜;妺喜受到宠爱,于是便与伊尹一起灭亡了夏朝。商朝的帝辛讨伐有苏氏,有苏氏献上了妲己,妲己受到帝辛的宠爱,于是就和胶鬲一起灭掉了殷商。周朝的幽王伐有褒氏,有褒氏献上褒姒,褒姒受到幽王宠爱,生了伯服,于是就与虢石甫沆瀣一气赶走了太子宜臼,改立伯服为太子。宜臼出走申国,与申、鄫等国联合犬戎伐周,宗周由此而灭亡。如今镜鉴不远,君上却又被那从骊戎俘获的女人迷惑。如此任性而不自知,难保就不会走夏商周三代的老路啊!”

    “够了!”国君将象觚摔在地上,怒道:“听闻太史近日身体抱恙,因是忧思过度,有肝火旺盛之症,这不是长久之象。肝火旺者多吃肉食恐对身体无益,为史苏长久计,司正便都给他撤了吧!”

    司正站立在东廊柱下,对国君的命令不知如何应对,是以左右为难。眼看国君目露凶光,又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将太史苏几上的肉食都撤了去,只留下了酒水。

    眼见国君如此做派,太史苏愤然道:“臣求问天象但凭本心,卦象上显露出的征兆,无论是吉是凶,自当如实禀告,不敢有所隐瞒,这也是臣身为太史的职责所在。假如臣明知兆象是凶,却为了讨好君上谎称吉兆,这便是为臣不忠,又如何能够侍奉国君呢?假如君上认为臣技艺不精,所占得的凶兆不灵验,那是邦国的福气,臣自当受罚。可假如臣的占卜应验了,届时大祸临头,臣下也不仅仅是吃不到肉了,这酒恐怕都无福消受了。臣心如仪,言尽于此,是否采纳,便只凭君上决断了!”说罢,便回到席位上,将觯中之酒一饮而尽。

    “哼!胡言乱语!太史常以天象示警,可据寡人所知,太史所谓的祸乱之象,十次倒有九次未曾应验。既如此,太史有何自信在这里危言耸听呢?”言毕,国君便站起身来,向在场大夫拜辞:“寡人今日略敢不适,便不能再陪诸君饮酒了,诸君各自尽兴便是!”随即便领着申生拂袖而去。

    国君一走,刚刚还寂静无声的奉朝殿顿时便如炸了锅一般。司马、司寇、宗伯及羚趾等人纷纷追出殿去安抚国君,其余的公族大夫则在殿中议论纷纷,唯有士蒍、丕郑、荀息等外姓之臣上前来搀扶史苏,并对其好生抚慰。

    “不过几句玩笑话,太史何必如此当真呢!”士蒍关切地问道。

    “今日因成伯一再相激,君上本就在气头上,太史本不必如此的!”里克劝慰道。

    荀息也好言相劝:“君上不过是一时气急,他本是与公族有怨不得发泄,这才拿你作了出气筒,你身为朝廷太史,难道还看不出吗?”

    “这些我自然是知晓的,可眼见君上如此漫不经心,我有肺腑之言却又不能不说!”太史苏此刻已是老泪纵横,气喘吁吁地回道:“君上果真如此放纵,想我这太史便也不必做了!常言道,有男戎必有女戎。如今晋国以男子战胜戎狄,将来戎狄必定会以女子来战胜晋国,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里克听闻内心忧惧,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太史言之过甚矣!”正当众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有一名少年却上前笑言道:“刚刚太史所言着实精彩,令郭偃拜服不已。不过,郭偃倒也有些疑问,不知太史可愿参详?”

    “有什么疑问,你但说便是!”太史苏虽已困顿至极,可面对晚辈的求教,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强撑着身体等待其提出见解。

    “那晚辈就搅扰了!”郭偃拱手道:“据偃所知,夏商周三季王的灭亡都是有原因的。他们身为百姓之主,却放纵惑乱而毫不反省,肆意铺张而不加节制,处事随心所欲,作恶无所不用其极,因而才会灭国绝祀为后人笑。如今晋国不过是一个地偏土狭的侯国,土地本来就不多,莫说要与夏商周三代来比,便是与环伺在侧的齐、秦、郑、卫等诸国相较,也都还相差甚远。就算是君上想要放纵,又哪里有让他作恶的条件呢?若是他真的长恶不悛,强大的邻邦和国内的卿士都有能力阻止他,再不济还可以更立国君以改其恶,何至于会到亡国的地步呢?”

    太史苏听罢十分不忿:“听孺子之言,倒真是老夫危言耸听了?老夫之所以作出这些判断,依据的都是卦象显示的征兆。难道是老夫无端自扰的吗?”

    “当日的卦象我也有所耳闻,夫子所谓的‘挟’虽说有衔着骨头之意,不过这骨头嘛……”郭偃神情十分倨傲,对史苏之言更是不以为意,依旧乐呵呵地笑道:“依郭偃看来,不过是如鱼鲠一般的小阻塞。鱼翅刺在牙缝中,或许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却不会带来长久的危害。太史据此便说要晋国或许会至于亡国,那更是无妄的臆测。太史真是小题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