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繁体版

第九十七章:倾城一笑

    目送着长姐离开后,国君旋即召见了士缺,对秦国行人这几日的行踪进行了一番推演。

    秦国行人自六月初一日抵达曲沃以来,外在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异样。随行的武士、仆隶以及杂役,更是自限于方寸之地,也没有出现过隐蔽出行的迹象。

    士缺将几名重要使臣的日常行踪都一一梳理了出来。公子载从初九日开始,每日都只有一次行程,分别到访了申氏、韩氏、游氏、成氏、瑕氏、良氏,并参加了十五日举行的献麦礼。其余时间要么是在公宫饮宴,要么就是窝在馆驿之中养病。

    庶长子佟和不更叔罕的行迹亦是如此。子佟先后走访了苑、惠、我、贞、吕、富等公族六氏,叔罕则是先行拜会了武族的公子平、公子默、公子俞、公孙突,嗣后又分别与狐、里、荀等几家异姓大夫进行了会谈。

    如果说这其中有什么地方是需要特别注意的话,那么最有蹊跷的,就是十五日叔罕与荀氏的会谈了。

    自三月上巳魁林事发之后,申氏季姬与荀氏孺子之间的私情便不再是什么秘密,故而想要打听一些消息并不难。荀氏孺子在群斗中受到重伤,三个月来一直卧床不起,申氏季姬忧心他的伤势,多次请求到荀氏探望,但都被荀敖拒绝了。个中缘由,士缺也从侧面打听过,大概是因受到了瑕伯的威胁,担心再与季姬有所牵连会对她不利,故而才屡屡推拒,可见荀孺子终究也是个长情之人。

    但奇怪的是,荀孺子既然如此坚定,要与季姬一刀两断,可为什么却在季姬的请期之日突然提出要与其相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与她诀别吗?而这不可思议的举动又恰好发生在叔罕到府拜访之后,这显然不是巧合。由此看来,叔罕对荀氏的拜访,显然另有目的,也就是利用荀孺子,将申季姬诱出府院,所有的计划才有执行的可能。

    除此之外,虽说富氏孺子声称自己是被诱导至案发地的,可假如他是有所隐瞒的话,那么十四日他与子佟的会面显然也就没那么简单了。尤其是他口口声声说引导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在外流亡了三个月之久的瑕宏,那么公孙开在其中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便也同样值得商榷了。

    经国君的点拨,将这些细节逐一串联起来,士缺顿时恍然大悟,急忙辞别了国君出门查探去了。而国君则是要稍稍舒缓一下情绪,好卯足了精神去应对那几位居心叵测的秦国使者。

    无端受到晋人的羁押,庶长子佟和不更叔罕都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倒是公子载气定神闲,在言语之中从未显露出任何急躁之情,反而还要时时出头,帮忙劝解自己的两名副使。

    若不是早就得知此人城府深沉,见他能够如此临危不乱,恐怕早就被他这豁达的胸怀气度给打动了。可在这一场牵连甚众的血案面前,他越是表现的悠游自在,便越会显得他内心阴暗狠毒,从而更令人心生厌恶。故而整场宴席下来,国君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言语之间对他更是颇多讥诮。

    公子载对此似乎早就见惯不怪了。见晋君一直面色阴沉,他也不多责怪,反是极其恭顺地说道:“昨夜听闻窗外有妇人嘶喊之声不断,想来执事定是有喜事将临了!这让我不免想起了当初兄长初为人父时的情景,也是又紧张又欢喜,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外臣虽没有体会过这其中的大惊大喜之情,却也知晓妇人生产总是一桩惊险之事,晋公有所担忧也是理所应当,浑不该再为我们这些粗人劳心费神了!”

    “说来倒是叫贵使见笑了!”国君依旧是正襟危坐:“寡人又不是懂得导引的巫医神妪,妇人生产也帮不上什么忙,平白让自己着急罢了!既然留贵使在敝邑小住,又如何能因这妇人生产之事而有所怠慢?如此传扬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嘲笑我晋邦之主不懂礼仪,不能亲近远人了!”

    “怎么会?”公子载再三辞谢道:“原本就是我生性怠懒,尤其是到了这暑热天气,即便是艳阳高照,却总想着回去补一补精神。只因这几日身负重责,不敢有所懈怠,所以才一直强撑着,谁知这身体还真有些吃不消了呢!还望执事能多加体谅!”

    “既如此,寡人若再要强留,便是不够通情达理了!”国君这才冷冷地转头对一旁的寺人吩咐道:“带公子到寝殿歇息!现今日头正烈,一应消暑之物切不可俭省,定要让贵客将养好身体才是!”

    从刚刚宴饮的情形来看,公子载也算是个善于言辞之人,无论国君如何旁敲侧击,他都跟毫不知情一般,令人不禁心生沮丧。但此时的诡诸早已没有了心情,他一直惦记着正在生产的狐季姬,故而还未等公子载退出路寝,便急忙起身在寺人的陪护下往后殿赶去。

    狐季姬在阵痛的折磨中度过了七八个时辰,此时早已是精疲力尽,可孩子却始终没有露出头来。诡诸茫然地站在小寝门外,听着狐季姬虚弱的叫喊声不断传来,神妪侍婢们嘈杂纷乱的呐喊更是不绝于耳,内心中充满了无助。

    “寡人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以往每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陵苕都会站在一旁讥讽自己,诡诸虽每每被她气得牙痒,但却总是不忍心责备于她,甚至有的时候,他竟然对这种讥讽产生了依赖。就如同这眼下的这个绝望时刻,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若陵苕站在身旁,一定会疾言厉色地出口嘲讽。然而意外的是,这次却不一样了,他等到的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要不然……就请巫师来祝祷一下吧!安人……安人……快要坚持不住了!”

    诡诸吃惊地转过身来,却见到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侍婢,正浑身发抖地伏在地上:“奴婢听说,妇人生产,七八个时辰便已经是大限了!若是到了晚上还不能……还不能顺利生产,只怕……只怕……就不成了!”

    “那还等什么?”诡诸没好气地吼道:“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得她们母子平安,寡人应有尽有!”

    “老奴这就去办!”羚趾急忙应承了下来,临走前还不忘将那名侍婢拉起来,叫她到一旁休息去。

    眼看着羚趾匆匆走出门去,诡诸顿时萎靡了下来。他缓缓地在原地坐下,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开始不停地祝祷。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刚刚在路寝中为儿子祝祷的长姐。

    长久以来,诡诸都从未笃信过神鬼之事,那些祝祷鬼神天帝的仪式,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统御万民的手段而已。可如今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芸芸万民中的一个?

    任凭你有多尊贵,任凭你手中有多大的权势,也总有些事情是你无法掌控的。当自己也开始面临着无法预测的未来时,最后所能做的也全然没有新意,也只能企盼上天的仁慈,祷祝鬼神的垂怜,这是何等的可笑?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陵苕的身影,听到了陵苕的声音。许是担心自己这六神无主的样子再次被她嘲笑了去,他急忙收起手来,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陵苕并未在殿内,心中竟暗自庆幸起来。

    “她这是去哪儿了呢?”庆幸之余,一股焦虑之情也从心底缓缓升起。诡诸缓缓地站起身来,用余光在大殿中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身影。他带着满腹疑虑向殿外走去,果真就在刺眼的阳光下,见到了那个让他神思不安的女子。

    此时的她,正如一朵娇羞的花蕾一般,娴静典雅地坐在楸叶笼罩的绿荫之中,眼睛出神地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顺着她眺望的方向看去,诡诸见到那里有一朵桐花一般的云朵。

    云朵之下,是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它就如同是花的茎秆一般,与那片云朵一道,构成了一副绮丽的画面。

    看到这幅横跨云天的独特画面,陵苕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让人不禁心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