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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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如临深渊

    满是嘈杂的庭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寡人……”看着在地板上不断翻滚的匕首,诡诸突然感到胸中异常憋闷,一时支撑不住竟然瘫倒在地。他将手按在刀柄之上,不住地发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大殿的廊柱后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那原本是狐季姬梳妆的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铜镜被人撞下了妆台,孤零零地杵在墙角上,却一直都无人理会。伴随着庭燎巨烛放出的光芒不停闪动,诡诸恍然间在铜镜中看到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寡人……可悲?”诡诸将手搭在自己的脸上,铜镜中映照的那张陌生的面孔,竟然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诡诸突然感到不寒而栗,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的面颊,试图让铜镜中的面庞规整起来。可他越是努力,那张脸就会变得愈加恐怖,让他不由得抓狂起来。

    “不……这不是寡人!寡人不是怪物,寡人也没有要装作怪物,是你们……你们在欺骗我……都在欺骗我!”说着,他一手抓起了躺在地上的匕首,猛地朝那面铜镜掷了过去。

    在刀柄的猛烈撞击下,那面铜镜被从墙面上弹开,伴随着艾草燃烧后不断蔓延的烟雾,伴随着侏儒背上传来的铜铃声,伴随着巫师那难以言说的曲调,开始不停地旋舞。烟雾缭绕升腾,铃声高远悠扬,曲调经久不息,舞步也永无止境。

    恍惚之间,旋舞的铜镜突然化身为一名翩翩起舞的女子,她一边欢快地跳跃着,一边还用一种异常魅惑的声调嘲笑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没有人能够骗得了你,除了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变成了无人敢于亲近的孤家寡人;是你,把自己变成了人人恐惧的怪物;也是你,害死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是你……是你……是你……”

    “妖女!”诡诸就如发了疯一般,抓起了身旁的一切物什朝着那女子砸去,谁知却让她跳得更加欢快,笑声也更为狂浪了。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总以为自己能做个明君,能够保护所有的人……可也正是你的仁慈,正是你的不近人情,将他们亲手推入了火坑……你就是一个怪物,一个魔鬼,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诡诸只感到痛不欲生,急忙用双手将耳朵捂了起来,可那尖利的笑声却越来越激烈,就如同是浸入了骨髓一般,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挡。他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凌乱而纷杂的画面也开始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隐约间,他仿佛是看到了父亲矍铄的英姿,迈着铿锵的步伐走到近前,俯下身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他看到了满头华发的母亲,手中拿着一件华丽的衣衫,微笑着朝自己摆手;看到了长兄伯侨,聚精会神地拉着缰绳狂奔在原野上,同时还用有力的臂膀保护着自己;看到了仲兄子梁,正箕坐在篝火旁,兴高采烈地炙烤着野味……

    他还看到了齐姜,她身姿绰约,长发飘飘,依旧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她徜徉在董泽之畔,流连于无边花海,矗立于高山之巅……可正当他追上前去,准备要牵起她的手时,她却猛然回过头来,变成了陵苕的模样,冷冷地嘲讽道:“他是被你害死的,你忘了吗?”

    “不……不是……不是的!”诡诸感到惶恐万分,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寡人那么爱她,又如何忍心伤害她!”

    “可她的确死了!”陵苕傲然笑道:“死在了你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手中……她就是被你害死的!”

    “你胡言乱语!”诡诸:“休要挑拨寡人的宗亲手足!”

    “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陵苕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那是只有她看到天上漂浮的桐花时才出现过的笑容:“当仁不仁,当断不断……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陵苕伸出柔软的双手,在他胸前轻轻推了一把,诡诸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竟是万丈深渊。

    “你已经回不去了!”高空之上传来了陵苕淡然的笑声。

    凌空下坠之时,他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翻滚,可那深渊就如同永不见底一般,让他撕心裂肺,却永远都没有尽头……

    “君上!君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刺耳的声音才渐渐消散了去。诡诸分明地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他缓缓地睁开了眼,正好看到了羚趾那张布满了褶皱的老脸。

    诡诸茫然地朝四周望去,见屋内的侍女和寺人都惊慌失措地躲在墙角,显然是被吓坏了。

    “都愣着做什么?”诡诸怒气冲冲地吼道。待妇寺们渐渐散去,他才喃喃问道:“陵苕呢?去哪儿了?”

    “刚刚老奴见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寝殿,喊了几次她都没有应声,也不知是要去哪里!”羚趾焦急地回应道:“若是君上寻她有事,老奴这就叫人把她唤来!”

    “不必了!”诡诸将手掌按压在胸口上,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随他去吧!既然不想留下,寡人又何须强留!”

    “君上替安人忧心,老奴看在眼里,何尝不能体会您心中的不安!”羚趾黯然泣道:“可生死自有天命,即便是再多操心劳累,也终究无济于事呀!”羚趾伸手擦了一把眼泪:“当初先君千叮咛万嘱咐,叫老奴看护好君上……平日里君上本就操劳过度了,若因此再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老奴该如何向先君交代呢!”

    “只怪寡人能力有限,德行不足,无力治理这偌大的国家。上天降下惩罚,责怪寡人也就够了,又何苦要折磨身边人,连累整个宗族呢?”诡诸垂头丧气地说道:“如今闹成这个模样,果真是寡人太过纵容了吗?”

    “如何对待亲族,这些都依赖君上的决断,老奴不过是一个负责洒扫的寺人,如今家国要事,又岂敢随意置喙?”羚趾歉疚道:“但老奴知道的是,君上无论做出何等决断,都是为了宗族的长远着想,是宽仁还是严厉,都是有道理的!”

    “你照顾寡人多年,虽然从未在国事上有所建言,但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宽慰朕心,先君若是知晓了,定然也是赞许的!”诡诸舒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可寡人更希望的是,你还能做寡人的臂助!寡人身边芸芸者众,可能够全无芥蒂交托重任的,也只有你了!”

    “老奴才智有限,君上这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羚趾黯然笑道:“不过,君上的身旁也的确该有个得力之人了!”

    “她不会愿意的!”诡诸摇了摇头,出神地望着院内的篝火:“寡人从不强人所难!”

    巫师和侏儒仍在按部就班地跳着祝祷之舞,只是众人忙忙碌碌无心观看,以至于院内显得空旷无比,那祝祷之舞也便成了原野中孤独的祭舞。

    “晏如还没有找到吗?”诡诸突然问道。

    “唉!”羚趾摇了摇头:“或许真如允安人所说……小公子若是有意要躲藏,怕是找起来也不会那么容易!”

    “她一直都说不出话来……也是有心结无法打开,寡人对她的关心……”诡诸将脸转到一旁:“若是能再多一些,或许就能好得快些吧!”

    “人生在世,难免会身不由己。若是凡事都能称心顺意,这世上哪儿还有这么多的争斗!君上每日不仅要操劳国事、善待百姓,还要费尽心力调和宗族关系……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难免会顾此失彼,君上又如何能做到事事周全?这小公子,总还是要多靠各位……”羚趾正试图为国君解开心结,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了重重的鼾声,原来国君已经睡着了。羚趾看了眼眶不禁一酸:“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