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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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〇章:逃离曲沃

    此次来到曲沃虽已有两月有余,但因为从未离开过公宫,陵苕对宫外的道路极其陌生,故而只走了短短一刻钟,便已然找不到方向了。好在夜色清朗,陵苕奋力地攀上了一道矮墙,这才借着晚月的光辉,看到了公宫西侧的几座高楼,其中最高的哪一栋定是游氏的望楼了。

    照着炳武预先的指引,陵苕先是七拐八绕地走到望楼之下,又沿着大道西行三百步,再向南折行二百步,果真就看到了一片堆积草料的庐舍。庐舍外有不少饲喂牛马的匏罂,陵苕随手捡了一个在墙壁上轻轻敲打。黑夜中曲沃城万籁俱寂,匏罂发出的响动就宛如是空谷中的鼓声一般沉闷而悠远。陵苕断断续续地敲打了十几次,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反应,她担心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于是便悄悄地躲到了阴影之中。

    正当她凝神屏气,仔细搜寻着周边的动静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陵苕心中一惊,急忙跳了开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别怕,是我!”

    “丑奴?”陵苕悄悄地试探道。

    “嗯!”那人轻声应道:“少主让奴家在这里接应公子!”

    “你吓死我了!”陵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怎么也不出声呢?”

    “实在对不起了,公子!”丑奴满是歉疚地回应道:“公子来之前就有人拿着匏罂在这里敲过,可奴家出来寻找的时候,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奴家实在是担心,所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陵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快走吧!”

    “车马都在城外藏着,这一路恐怕还是要让公子多受累了!”

    “不打紧的!”陵苕说罢便顺着丑奴指引的方向匆匆走去。

    “那贼君……”丑奴跟在她身后,颇有些迟疑地问道:“公子可杀掉了?”

    “没有!”

    “为什么?”丑奴显然是有些着急了,忙快走了几步,拦在陵苕身前问道:“这几日城中纷乱,我们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

    “先出城再说吧!”

    “可是被人发现了?”丑奴急忙让开道路,跟在身后追问道:“公子若是不便动手,奴家回去还来得及!”

    “不必了!”陵苕突然止住了脚步:“让他活着,比死了更好!”

    “为什么呀?”丑奴显然无法理解,但见陵苕并未答话,也只能默然跟在身后。

    待到了城西门处,陵苕突然停住了脚步,拉着丑奴躲在暗影之中,悄悄窥视着城门上的动静:“怎么这么安静呢?”

    丑奴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奴家已经事先打探过了,这两日他们都忙着搜寻那两个失踪的孺子,城司马把手下人全都派了出去,且顾不上看守城门呢!”

    “那也得多加小心!”陵苕低声吩咐道:“若是被人发现了,千万不要硬闯,会吃亏的!”

    “公子就放心吧!”丑奴颇有些得意:“跟着少主在曲沃城中潜行了大半年,这城里的一切物什,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定然不会有事的!”

    “大半年?”陵苕颇有些疑惑:“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曲沃?”

    “怕是,比公子你到得都早!”丑奴仔细想了想:“大约是冬至的时候吧,我也记不清了!”

    “炳武可不是这么说的!”陵苕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小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的族众都被晋人安置到了翔山,少主以为公子也在其中,所以就去打探了一段时间。”丑奴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在翔山一无所获,反而是返回曲沃的途中,恰好就遇到了公子,你说巧不巧?”

    “哦!”陵苕颇有些失落地回应道:“也真是苦了他了!”

    “他才不觉得呢!”丑奴说到激动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公子是没亲眼看见,当少主终于得知了公子的行踪,别提……”

    “嘘……”陵苕急忙回头示警:“你可听到什么了?”

    “没有啊!”丑奴忙捂住嘴仔细地分辨周围的动静,只听到了风吹树叶的飒飒之声:“公子要是不放心,就让奴家过去先探探路!”

    “回来!”丑奴的话还没说完,便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陵苕急忙伸手却还是没能拉住她,只好暗暗叮嘱道:“千万不要逞强!”

    “奴家知道了!”丑奴悄悄地回应道,遂回头朝城门走去。

    看着丑奴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城墙,陵苕的心脏便开始狂跳不止。可丑奴丑奴却全然无事一般,反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月光下,又满是欢快地转了几个圈,这才若无其事地朝着大门走去。门洞里黑暗无光,待丑奴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陵苕也只能暗暗为她祷告。

    过不多时,门洞中逐渐出现了一道亮光,紧接着门越开越大,丑奴在黑暗中跳动招手的身影也清晰可见。陵苕鼓起勇气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城门,又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门洞。伴随着胸腔中狂烈的心跳,时间似乎也变得无比漫长,她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慢慢地被汗水打湿。

    “快走!”待终于靠近了大门,陵苕飞也似地拉起丑奴的手一路狂奔。此时她心中所思所想,是无论是否被人发现了,只有跑出了一箭才算是真的安全了。然而当内心被紧张情绪所包裹,便已经顾不得究竟跑了多远了,一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酸软无力了,她才气喘吁吁地躺在草地上,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终于要离开了!”

    当紧张感一泄而空,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两个人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就如同当年刀兵焚城之难过后,终于逃出生天的大惊大喜。

    她犹记得多年以前,自己在甲士的保护下,带着妹妹从烈火熊熊的城池中出逃时的场景。当她终于逃离了那座充满了血腥的城市时,心中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惧,而是毫无预兆的狂喜。她蹲在城外一座荒芜的山丘之上,远望着被烈火吞噬的故土,除了大笑,已然没有了其他的表情。一直到几天后,当她踏上了陌生的旅途,走上了崎岖的远路时,悲伤的、绝望的、恐惧的、悔恨的情绪才逐渐涌上心头。

    如今回望着这座沉睡中的城市,陵苕同样是大笑不止。尽管丑奴无法理解她的这股无端的情绪,却还是陪着她一起大笑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陵苕的笑声才渐渐停歇下来,她的眼中突然噙满了泪水,失声喊道:“从此以后再不相见,就让一切的仇怨都烟消云散吧!”

    “还想那些做什么?”丑奴笑着说道:“少主都说了,只要公子能够平安回来,我们就一路北行,找一块丰美的土地,从此再也不回来了。过去的那些仇怨,就都忘了吧,没什么要紧的!”

    “但愿吧!”陵苕黯然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车马就在那片林子里!”丑奴指着不远处一片黝黑的树丛:“我们还是快赶路吧,要不然天亮了,就不好隐藏了!”

    六月的曲沃酷暑难耐,可郊外的夜风却吹得生冷。原野上的青草已结满了晶莹的露珠,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就像是铺在地上的银河。这一路两人连赶带跑,早已是疲累不堪,奔跑时浸湿的衣衫,此时也变得如雪地里的铜片一般,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自然也顾不上欣赏这夜色中的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