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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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章:三月之约

    “你是?”听到“凌霄花”这三个字,陵苕心中暗暗一惊,脸上也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经由这孺子的提示,过去几个月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迅速闪过,最后定格在青藜被杀后的第二天午后。是日这名孺子奉命入宫探望,陵苕在内室为姬氏梳妆,他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身旁还跟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当时陵苕只匆匆地瞥了他一眼,此后就再也没有理会,即便是姬氏用餐的时候,也没有在身旁陪侍,故而对他的印象也就淡漠了些。

    不过,在姬氏寝殿中待过一段时间,对她的家人多少也能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有一个未及弱冠的弟弟,名叫狐偃。故而当这名孺子自称是在姐姐的寝殿中见过自己时,陵苕自然而然地就将他与狐季姬联系起来,继而猜到了他的身份:“你是狐偃?”

    “呦!小娘子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看来我的确是没有认错啊!”狐偃突然笑得乐开了花:“只是不知你这宫中的婢女,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我姐姐放你出来的吗?”

    “我不是姬氏的婢女!”陵苕恨恨地反驳道:“请你也不要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跟我说话!”

    “哦!不是我姐姐的婢女!”狐偃轻俏地笑道:“那就是我姐夫的了?这就奇了,却不知我那每日都板着脸的姐夫,何以竟如此心善,都允许宫中的婢女随意外出了?”

    “你说够了没有?”他越是言语讥诮,陵苕的心中便越是紧张。但事已至此,若由着他肆意挑弄,之后的情形将无法预测。是故,陵苕忙将话题挑开,出言讥讽道:“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你姐姐平日里对你操心最多,如今她遭遇难产生死未卜,不见你有丝毫的焦急,反而是有闲情逸致说人是非,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我狼心狗肺?”狐偃声色俱厉地反驳道:“这几日我在清原田猎,听到她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赶,就因为赶得太匆忙,连车子都跑断轴了,怎么就是不着急了?难道在你眼里,替亲人着急就必得哭丧着个脸让人看吗?呵!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平日里喜欢把悲伤写在脸上,背地里却净干些伤亲害友歹事的伪君子。我狐偃素来直来直去,在我看来,能够替亲人实心实意地着想,为她作出实实在在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关爱。那种全然表演给别人看的礼仪,我可学不会!”

    “无论是真心也好,伪装也罢,当亲人遭受苦难时,你若真能够感同身受,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陵苕轻蔑道:“言为心声,行为心表。那些善作伪装之人,若是他并非真心悲痛,从言语举动之中便能窥得清清楚楚!那些率性真诚之君,哪怕是逢场作戏不得不强颜欢笑,从目下唇角也总能显出忧伤之色。而你却全然不同,从刚刚进到内院开始,就一直嬉皮笑脸开心得不得了,眉宇之间全然看不到一丝悲伤之色。如此言行举止,若是仅凭率直坦荡几个字就能轻易遮掩过去,那在我看来,却是连伪君子都不如了。”

    “你这小娘子……”狐偃自以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子,无论是在出口成章的公族贵胄面前,还是路遇蛮不讲理的狄蛮野民,与人斗嘴还从未落过下风。可如今却偏有些气力不济,面对一个从公宫逃出的婢女,竟被她一通指责呛到语塞,还真是有些不服气:“我姐姐只是遭遇难产,怎么……怎么到你口中我就必得忧伤悲痛?你这是在咒你的主人啊!我原还想着要放你一马,可如今看来……你必须得跟我回去,在我姐姐面前说个清楚明白才好!”

    “你!”陵苕暗暗赌咒着,厉声反驳说:“我不是姬氏的婢女!”

    “那就是我姐夫的喽?”狐偃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不可理喻!”陵苕快步朝门口走去:“既然你不想出去,我身为主人总不好逐客的,这间屋子就让给你了。若是你还要得寸进尺,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也得能出得去啊!”狐偃满不在乎地说道。

    陵苕没有理会他,径直打开了房门。可正当她要迈步出去时,从两侧突然闪出两名手执短剑的武士。武士身上的衣甲都已被大雨浇透,但却都凌然耸立,满脸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惧意。陵苕简直要被气疯了,于是回过头来怒声质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借宿的吗?”

    “奴婢私自逃跑,举国上下皆可擒获!”狐偃悠悠地坐在案头前,不咸不淡地回道:“把你带回公宫,少不得能领几个赏钱,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为何不做呢?”

    “还需要我再说几遍?”陵苕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奴婢!”

    “这你可说了不算!”狐偃轻巧自在地饮了一杯白水:“总之我是在宫里见过你的,若是遇到了又不能将你带回去,那就是对我姐夫不够忠心,我姐姐知道了少不得是要责骂的!如此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简直不可理喻!”陵苕略略调整一下情绪:“无端将清白之民认作奴隶,这难道不算是冒犯吗?借住主人之家却要诬陷主人以图得利,这难道是君子的行径吗?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情竟还沾沾自喜,天底下怕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我狐偃出身卑微,而且至今都没有军行在身,自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有一件,我是时刻谨记在心的!”狐偃傲然笑道:“那就是为人臣子定要忠义为先,至于冒犯不冒犯的,自然要靠后了。你要真是良善之民,自然也就不会害怕跟我回宫对质,只要我姐夫承认你是自由身,允你离宫自住,届时我狐偃三拜九叩给你赔罪也是使得的!这对你来说,也不算是什么损失吧?”

    陵苕强自威胁道:“你要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等我父兄回来,定然要你好看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还真就说对了,我狐偃别的本事没有,就无耻这一条,天底下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我!”狐偃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看出她有些底气不足了,故而又出言挑衅:“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等你父兄回来替你做主!可问题是,他们今天能回来吗?若是今天回不来,只要我把痕迹都抹去了,他们又如何寻我麻烦?即便是回来了,我好歹有十几名武士在侧,他又能奈我何?”

    对狐偃这种全然不讲理的浪荡子弟,陵苕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只能暗暗诅咒道:“坏事做尽的人,上天总能看到的,别以为能逍遥多久!”

    “无所谓!”狐偃满是轻佻地打了个眼色:“有你这小娘子陪着,便是天打雷轰我也都认了!”

    “无耻之尤!”

    “没话说了吧?”狐偃突然站起身来,凑到近前喜滋滋地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之前的来历,但看你的举动多少也是享过富贵的,自然不会甘心在公宫之中为奴为婢,这些我都能理解。可如今既然沦落了,该认命的时候,那就得认,欺瞒扯谎是没有用的!不过话说回来了,所谓事在人为,我狐偃也不是不知变通、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莽汉,若是你能对我和悦一些,说不定一时心软,就能给你指条明路呢?”

    陵苕心中暗暗发狠,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了。看着眼前这轻浮浪子,又实在不敢想象他会提出什么条件,更不相信他会真心放过自己。可如今自己受制于人,若是硬要顶撞,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倒不如与他虚与委蛇,等他有所放松了,再寻机逃脱才好。念至此处,她便打定了主意,故意装出慌乱紧张的样子,显露出局促难安的神情,讷然问道:“无行无信之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就对了嘛!”狐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能顺时顺势,方是有大智大勇之人,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哼!”陵苕将脸转到一边:“巧言令色!我一个弱女子无法对你用强,但也不是可以任人随意欺凌的。若是敢对我起歹心,我定誓死不从!”

    “还真不至于!”狐偃乐呵呵地笑道:“我狐偃什么时候做过恃强凌弱的事情?那不是我的风格!只不过是平日里计较多些,总想着做了好事,定然要有些回报的。这天底下诸多的珍馐玩物,总没有白来的不是?”

    “那你……”陵苕心中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回报?”

    “简单!”狐偃板着脸窥视着陵苕的眼睫,笑嘻嘻地说道:“只要你肯做我三个月的奴婢,我保证能让你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