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回去求援已有多日，即便是杨国、赵城不肯出兵，我兄长定然也到了，为何却迟迟不见动静，难道……”

    却说公孙枝（庄族申氏第二代，幼称季子，长字子桑）在狐偃的指引下，进入了通往少水的山路。途中找到一处四面开阔的高地，便依照山势设置壁垒，暂时驻扎了下来。本想着拖延几日，只要等着杨国、赵城的援兵赶到，杀退了狄众就能安然返回；却不料坚守多日，未曾见到半个援兵，反而是狄众纷纷聚拢到山下，作出一副要久攻的样子，不免让公孙枝感到忧心。

    “别难道了！”狐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说的那孟盛，肯定已经遇险了！”

    “为什么这么说？”公孙枝赧然：“兴许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转道此处了呢？”

    “你看啊！”狐偃随手指了指两边的山脉：“我们当下所处的位置，虽说是有些偏僻，却也并不是什么戎狄混杂的地方。北边有霍国，有阴地，南面有杨国，有赵城，还有你们的贾邑。平日里往来商旅虽说没有曲沃那么频繁，却也不至于七八天都没人出现吧？如果有人出现，我们那日经历了那么一场厮杀，就算是尸体都被人拖走了，那总得留点血吧，为什么就没人发现呢？还有，戎狄部族平日里劫掠商旅，往往是看到好东西就抢，抢到东西就跑，那还是在诸侯管不到的地方。如今他们千里迢迢赶到汾河谷地，夹在霍国和杨国之间，还随时都面临着晋国讨伐，可他们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这说明什么？”

    “有人在帮他们？”公孙枝回头看了一眼季姜：“可是，他们为了什么？”

    “对啊！就是有人在帮他们……掩盖消息。”狐偃颇有些神秘地笑道：“这样一来，不管我们困在这里多久，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会是谁呢？”

    “杨国、霍国，肯定是跑不了的，最可怕的是……”狐偃停顿了片刻：“是晋国也有人参与其中。会是谁呢？”

    “长姐和子金从不与人交恶，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故意针对他们！”公孙枝叹了口气。

    “未必吧？”狐偃白了他一眼。

    “你是说上巳那日？”公孙枝暗暗思忖道：“瑕伯……”

    “其实也未必是针对他们，也可能是针对你啊！”

    “我？”公孙枝哂笑道：“算了吧，我能有多少事，值得人如此针对的？”

    “为情所困！”狐偃偷笑道。见公孙枝哑然，便拍了他一把，笑道：“这是玩笑话。我是说你们申氏，对！或者是富氏。有人要针对你们，所以就牵连到了他们！”

    “是这样……”公孙枝犹然不解：“可这动作也太大了吧？”

    “的确大了些！”狐偃点点头，然后用手比划着：“要提前得知吕氏的行程，还要大老远地从河西把戎狄部众叫过来，然后还要打通霍、杨两国的关系，把消息掩盖住……这么大的手笔，那得是多大的利益才能推得动啊？面对这么恐怖的对手……我真不知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是啊！光是打通霍国和杨国的关系，恐怕都要下不少的血本。”公孙枝突然警醒道：“季姜要带她母亲和兄长回封地，还是她出发前两日我才劝她的，旁人怎么会提前知晓？”

    “不是提前知晓……”狐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有句话说，叫‘料敌于先机’，突然发现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料敌于先机？”公孙枝讷然：“如何就能料到这一步呢？”

    “狄众从河西赶来，路程不比你从曲沃出发近多少，而且要翻越崇山峻岭，他们大都还是步行……不敢想啊！”

    “究竟会是什么人呢？”公孙枝感到怅然若失，脑子里变得一片混沌。他把思绪逐渐拉到了半年前，从上巳日发生的混战，瑕宏的出逃，想到申生受到风寒的那个夜晚，想到宫中屡次出现的鬼魅，想到季姊的死、吕饴的失踪、富辰的下狱，想到吕氏出现的刺客，宫门外的秘密居所，又想到了前几日发生的激战和吕饴口中的那些话……这些事光是连缀起来都已经很困难了，还要分毫不差地寻出其中的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想点有用的吧！”狐偃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被困了这几日，该想想出路了！”

    “什么出路？”公孙枝恍然道。

    “倘若真如刚才所说，几日内援兵定然是赶不到了。”狐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恐怕不是饿死，就是得渴死！”

    “可下面人太多了！”

    “我知道，可总得想办法不是？”

    公孙枝缓缓起身，满心忐忑地朝季姜走去，又安安静静地坐到长姐的对面。

    “季子来了！”见公孙枝坐在自己的面前，吕伯姬（晋献公长姐，吕氏主母）推开了季姜手中的食匕，恬然笑道：“能看到你，我心里是真高兴！”

    “长姐！”

    “可吃过饭了？”伯姬拉了拉季姜的手示意道：“快给季子盛一些来！”

    “我不饿！”

    “还是年轻好啊！我现在是一会儿饿都受不得了！”

    “长姐说什么呢？”

    “你就别安慰我了！人啊，都会老的！所以，要多珍惜现在的时光。”

    “我知道了！”

    “唉！坐了大半天，我也有些乏了。你就跟芸儿说会儿话吧！”

    “我扶你！”

    公孙枝与季姜一左一右扶着伯姬慢慢躺下，见她短短一刻便酣然入睡，心中不禁黯然：“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竟还要让你再遭一回罪！”

    “刚刚说什么了？”季姜（姜姓吕氏女，名子芸）腼腆地笑道。

    公孙枝满怀歉疚地望着季姜，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我们恐怕等不到援兵了。”

    季姜极为平淡地问道：“下一步什么打算？”

    “我们得……突围出去。”

    “有把握吗？”

    公孙枝摇了摇头。

    “没关系。”

    “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知道。”

    “会有危险。”

    “有你在。”

    “你不怕吗？”

    “我相信你。”

    “可我心里没底。”

    “那就好好休息会儿……醒来就好了。”

    “我还不累！”

    “那我就陪着你！”

    “有你在……真好！”公孙枝一把将季姜揽在怀里。

    “都是我的错。”

    “傻姑娘！”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我都理解。”

    “你一定很伤心吧？”

    “是很难过。”

    “可你还是来了。”

    “我放不下。”

    “你才是傻。”

    “对。”

    “还笨。”

    “是。”

    “可偏那么惹人疼。”

    “你也一样。”

    “我不一样。”

    “一样。”

    “可我兄长……”

    “他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

    “我是说有一天……”

    “不会。”

    “我兄长说的是对的。”

    “那也不会。”

    “偏是会哄人。”

    “我很笨。”

    “忘了。”

    “你也一样。”

    “嗯。”

    “我认定你了。”

    “我记住了。”

    “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

    “记住了。”

    “我不会放开你的。”

    “嗯。”

    “你也不许放手。”

    “知道。”

    “等父亲醒来，我亲自去说。”

    “不要。”

    “为什么？”

    “不合礼仪。”

    “你害怕吗？”

    “不怕。”

    “那为什么？”

    “因为我是乖女儿。”

    “可你刚刚还说。”

    “你刚刚还说。”

    “我错了。”

    “知道就好。”

    “那就等回去再说。”

    “好。”

    “害羞了？”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可你脸红了！”

    “都说了没有！”

    “好吧。”

    “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