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老奴确实未曾想过……”羚趾低声说道。

    “可即便如此，又与富辰能扯上什么干系？”国君冷眼瞅了公孙澹一眼，并未指望他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

    “里大夫再三追问，那些寺人才招认说，库中关押的两名女子的确是富子偷换走的。”见公孙澹沉默不语，羚趾便又继续讲述道：“当时只说，换出去几个月就会再送回来，可谁知刚过了两三个月，到六月望日举行献麦礼时，吕氏和富氏的两名孺子便找上门来，一再逼问他们究竟是谁将人换走的……而正当他们讯问之时，又来了两名女子，其中一个身量稍小些的，见库中女子衣衫不整，还以为他们是来呷侮奴婢的，一气之下便跑了出去。吕氏孺子见她气恼便追了出去，而另一名女子则留下追问缘由，与富氏孺子又说了许多话……”

    “所以……”国君听到这里便觉察有些怪异了，于是忙打断了羚趾的讲述，并借故理了理思绪。

    依照刚刚在内室时羚趾的交代，两名骊戎女子中年长的便是陵苕，那么富顺换出骊戎女子的理由也就清晰可见了。因为他知道，早在正月饮至礼举行之时，国君就已经对其能否胜任产生了怀疑，并有意拖延打算再考察一段时间。富顺为了得到司空之位，一时情急听信了当时的传言，认为国君心悦于这两名女子，于是便将其偷换出来以示讨好。

    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国君对陵苕的身份一无所知，后来虽说产生过怀疑，可也只是疑心她是富顺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全然没有往这处去想。反倒是富顺自己，其一举一动早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于是不久后，消息便经过各种渠道被透露给了吕饴；而吕饴因为信任富辰，便叫他一起来探个究竟，又刚好被孟姬今瑶、季姬蔓生发现了；而这又恰好能够成为富辰杀害季姬和吕饴的动机——这果真是一个精妙的连环套啊！

    想到这里，国君不由得暗暗发起了冷汗，对这个幕后设计之人又是敬佩、又是胆寒。谁能知道他为了设计富顺，竟然会如此用心？而这又是怎么跟自己扯上关系的？公孙澹为何会咄咄逼人，让自己承认对此事毫不知情呢？

    “所以……”国君淡淡地说道：“走出的富氏孟姬，留下的申氏季姬？就在她遇刺的前一日……”

    “正是！”羚趾拱手道：“寺人说，富氏孺子显然知道些什么，而且很害怕事情传扬出去，故而便每每向那名女子求饶。在得到那女子的保证后，这才破涕为笑。他们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到后来，听说第二天就发生了富辰杀害季姬和吕饴的惨案，他们才感觉有些害怕！”

    “哼！”听到这里，国君显然理解了公孙澹如此怀疑的原因，语气也渐渐温和下来：“既然当时就知道此事，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到了今日才肯说出来？”

    “自然是因为富子！”公孙澹突然插话道：“若不是有人威胁，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替人隐瞒呢？”

    “哦！”见国君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羚趾忙回答说：“寺人并未明确说，是否受到威胁！但也的确说过，听闻富子出事后，已经意识到事情无法隐瞒，所以……”

    “照这么说，因为要隐瞒此事，富辰竟不惜杀害宗亲？”国君摇了摇头：“不过是偷换两名女囚，寡人实在想不通这么做的必要！”

    “因为他们还说……”公孙澹出口急促，但言至此处还是明显地顿了一下：“富子将这两名女子……献给了君上！”

    “献给了寡人？”因着羚趾之前已有提示，国君知道会有这么一说，但还是大感意外。

    “对！”公孙澹坚定地答道：“就是曾出现在君上身旁的侍女——陵苕。”

    “这……”国君看了看羚趾，又转身指着公孙澹问道：“陵苕随侍时间不长，但寡人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她说话时操的是晋地雅言，言谈间对《诗》《书》还有颇多了解，怎么会是戎人？”

    “此事千真万确！”公孙澹答道：“讯问时寺人曾说，四月行礿祭时，他们曾亲见骊戎之长女侍奉在君上身侧，事后向旁的寺人询问了才知她叫陵苕，所以便一直记着！”

    “可那陵苕……”国君望向羚趾：“寡人记得……记得她可是绛宫的旧人啊？”

    “正是富顺偷梁换柱……”公孙澹：“将她偷偷载去了旧绛，才让君上毫无防备！”

    “哼！荒唐，真是荒唐！这富子……”国君冷笑起来：“难道……他果真是……寡人竟想不出他竟有这种心思！”

    “岂止是君上……”公孙澹痛心疾首：“国中上下谁不被他欺瞒，就连成伯听了……都差点晕过去！原以为他是多么忠厚仁孝的一个人，却原来也是暗中使耍手腕的奸邪之人！”

    “寡人还是不敢相信……岂知不是那寺人落井下石，胡乱攀咬？”国君在心底里的确不相信这些话。

    “君上若是不信，臣愿亲自赶往绛城查问！”公孙澹笃定地说道：“定叫君上心中再无疑惑！”

    “这种小事，何须劳烦上大夫！”国君怔怔地说道：“择日叫大理或者士师去一趟便是！”

    “诺！”公孙澹拱手道。

    “后来……”见国君与上大夫都不再言语，羚趾突然想到自己还要继续讲述，可刚一开口，却发现早忘了该从何处讲起了，故而又慢慢地思虑了片刻：“哦，后来，听到富子出事了，监牢中的戎人突然探出头来吼叫道：‘你们说的富子可是富顺？他出什么事了？’”

    “什么戎人？”国君感到有些疑惑，便随口问了一句。

    “是成业和韩氏孺子刚刚抓回的白狄首领。”公孙澹补充道。

    “他也认识富顺？”国君讥诮道：“莫不是也想来踹一脚？”

    “正是！”羚趾颇有些尴尬地说道：“那戎人生说……说……这吕氏遇袭一事，也是富子教唆他们去干的……”

    “呃……”如果说之前的讲述，国君听了还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如今的这句话，无异于是一记重拳，将他所有的清明和理智都打散了，让他张口结舌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教唆戎人……截杀吕氏……”国君缓缓地摇着头，一边说着一边揣度其中的一切可能与不可能：“他能图什么？”

    “据戎人说……”见公孙澹也不好开口言语，羚趾只好自己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他们与……富子早……有联系，富子一直都在……都在暗中资助他们。他们曾派出几名杀手，替富子杀过……杀过不少人，这其中……其中也包括七月吕氏遇刺一事……这次他们在半路截杀吕氏，也是因为上次……没能杀掉吕饴，所以才出动了大众半路劫杀……”

    “这戎人果真可恨……”听到这里，国君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惊讶和愤恨的神色：“竟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若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实在不能泄寡人心头之恨！”

    “是……”公孙澹欲言又止。

    “还有……”羚趾抬眼望着国君，不知究竟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国君面色冷峻地问道。

    “还有……”羚趾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说道：“今次找回的吕氏族兵也有人指认，说……说他们遇到截杀时，有狄人将长戟刺到孺子的车上，孺子受到惊吓，曾亲口说……亲口说……”

    见羚趾额头上露出了涔涔汗珠，国君似乎已然料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了，因此并没有提问，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羚趾虽侍奉国君多年，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有些猜不透国君的意图，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就这么结结巴巴地拖延了半天，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子明，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