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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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红颜祸水

    九月十六日,北风怒吼,气氛阴沉,曲沃城中出现了一队特殊的队伍,冒着青色浓烟的篝火和身着白色缟衣的人群,遍布在庄宫道申氏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成群的巫祝在大街上跳着令人颤栗的舞蹈,招魂布道的嘶鸣声和凄婉的哀歌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北风一般,不断地回荡在城市的上空,飘进了千家万户的窗棂。

    这一天是季姬蔓生遇刺三个月的忌日。伴随着富氏一家的出奔,因商闾血案带来的一系列争端也终于落下了帷幕。尽管这其中还有太多的疑点没有解开,还有真正的杀人凶手正在逍遥,可公孙澹已然作出了决断,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只能依依不舍地为季姬举行送葬仪式。

    “都已经三个月了!”在狐季姬的搀扶下,诡诸有气无力地登上了公宫西南侧的角楼,远远地眺望着申氏的方向,出神地着凝视着从青灰的砖瓦见露出的点点缟素:“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寡人至今都不敢设想,她就真的这么去了。而素来耿直的公孙澹,那个口口声声要为她报仇的兄长,竟然会跟凶手同流合污,真是莫大的讽刺……”

    “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再多想又有什么用呢?”狐季姬安慰道:“这里风太大了,君上还是到阁楼里去吧!即便是再放心不下,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要多病几日才好!也省得让他们再给寡人添堵!”诡诸没好气地诅咒了一句,可最终还是顺着狐季姬的意思,转身进到了阁楼里,并继续抱怨道:“公族之中,难道就连一个忠直担当之人都没有了吗?”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贪欲,这是谁也更改不来的。”狐季姬耐心劝道:“否则以尧舜的圣明,为何非要分出个贫贱富贵来?”

    “尧舜汤武,寡人是从来不敢想的,以我如今的威望才智……只要不落到桀纣的下场,就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敢有其他的指望?”诡诸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你看寡人,像不像一个亡国之君?”

    “这话要从何说起?”狐季姬不禁愁容骤起:“只不过是病了几日,何至于要说这种丧气话?”

    “正月朔日的宴礼上,太史苏指着寡人的鼻子亲口说的。”诡诸平静地说道。

    “那是因为他被人误导,错怪了君上。后来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太史又不是什么刻薄之人。”

    “嗯?”诡诸突然转过身来,满是惊诧地问道:“你在宫外住了那么久,就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你这是要纯粹惹我妒忌吗?”听到他如此发问,狐季姬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

    “你该妒忌!”诡诸哼了一声,又将视线投向了申氏院内的月楼:“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你说得对,要说没有嫉妒,定然是没有人会信的。”狐季姬低垂着睫毛,语气仍十分平静:“入宫以来,见你日日愁容不展,我也曾想着要为你分忧的。再怎么说,你毕竟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总要为你着想的。可是……我一个从森林草场里出来的野蛮人,不懂得什么道理,实在是有心无力,整日里空有一片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好在有她……既然能为你解忧,我总想着要帮你留下,只要你心情舒畅了,不要再满面愁苦,即便是将所有宠爱都分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都可以接受啊!”

    “你怎么会这么说?”狐季姬的这番话着实让诡诸吃惊不小,他满是恍惚地发了一会儿愣,又充满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真信了那些传言,以为寡人跟……跟那个骊戎之人发生了什么吧?寡人在你心里,就……就那么没有分寸吗?”

    “虽然不能与君上日日相处,但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因此无论流言蜚语怎么说,我都是不会信的。但……”狐季姬鼓足了勇气说道:“但我也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尽管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可是……可是她……就算我再不愿意相信,也总要承认,她……她比我更懂你,更能了解你的处境、你的孤独、你的不安、你的犹豫……她什么都懂。而且……我也相信,只要有她在,就定能为你化解疑难、排解忧愁,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寡人真不知道,你心里竟装了这么多事!”

    听到狐季姬的话,诡诸的思绪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与陵苕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段时间里,作为一名普通婢女的陵苕对自己从来都没有半分的惧怕,反而言语中充满了犀利的挖苦、嘲讽、隐喻和揶揄,让人不自觉对对她敬而远之。她就像是一个能够刺透人心的恶魔,她的目光就像是能够刺穿人心的匕首,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剖开自己的内心,将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不愿示人的隐秘不断地揭露出来,然后重重地丢弃在泥泞的沼泽中,用长满了尖刺的狼牙棒奋力鞭挞、捶打,直到让你遍体鳞伤、让你的心变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她又像是一个掌握了神秘法术的巫医,总是能够以一种激烈甚至是惨烈的的方式来医治人心。每当与她争执一场,诡诸就感觉自己像是进行过一次激烈而漫长的奔跑,经历了一场尽情而畅快的宣泄,心中淤积的愤懑和伤痛会在顷刻间散去,所有的空虚和胆怯也会被平和安详的情绪瞬间填满

    陵苕在公宫侍奉的那短短几个月,是长久以来诡诸最感到踏实的一段时间。他对陵苕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情感,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而强烈的依赖感。这种特殊的情感让他感到不安、感到惶恐、感到无法接受,他曾无数次地想要逃避、想要压制、想要隐藏、想要掩盖,可最终都归于失败。

    直到有一天,陵苕趁着无边的夜色,在浓浓的烟雾之中悄然离开了自己。消息最终得到确认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中既有不舍,同时也充满了庆幸。想到日后再也无需刻意隐藏,他曾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可由此带来的内心的缺失,又给无尽的空虚和不安带来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而让这一切更加雪上加霜是,突然有一天,有无数的声音突然萦绕在耳边,不断地告诉自己,一直以来那个让他感到迷恋的女子竟然是骊戎之女,是在正月朔日的宴礼上被太史苏指责为“祸国妖女”的戎狄之女,一种莫名的惶恐便向他猛然压了过来。多少次他曾不安地追问自己,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难道这一次太史苏的预言果真要奏效了吗?难道这就是自己终将难以逃脱的宿命吗?难道有一天,自己果真会成为如桀纣一般的亡国之君吗?

    “你这是怎么了?”想到这里,诡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发际间顿时冒出了涔涔冷汗。狐季姬看到后十分焦急,于是急忙招呼羚趾:“快把步辇抬上来!”

    诡诸伸手制止道:“不必!稍坐一会儿就好。”

    狐季姬吃力地将诡诸扶到了坐席上,又熟稔地掏出了一方手帕帮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有婢女上前来侍奉茶水,狐季姬却一把接了过来,并吩咐道:“先去把窗子关住!”

    “身为一国之君,即便是心有不甘,也该有个限度。”待一切布置妥当,狐季姬满是委屈地说道:“臣属家里有丧仪,心意尽到了便可,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就算是你在这里倒下了,他们也是看不见的,接下来该误会的还是免不了,该逼迫的一样不会少。全是些不知感恩的!也不想一想,这一片心究竟付给了谁,究竟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