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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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一章:龟甲之兆

    “君上且慢!此番恐怕不宜出兵!”

    武宫的朝议磕磕绊绊,众人从早晨一直争吵到了午后,才算是把将帅的人选都确定了下来。接下来,国君又作了一些具体的部署,都是一些诸如各地封君出兵的人数、甲士的动员、武器的修缮等常规的事务。然而,正当国君按部就班地向公族大夫分派任务的时候,殿外突然有人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正见有一名身着素袍的大夫,手捧龟甲大步闯入大殿,同时高声呼叫道:“此番万万不可出兵!”

    “左史何出此言?”国君讶异道。

    来者正是左史董因。晨起祭祀宗庙时,国君在院中设下了祭坛,同时命董因供奉龟甲,为此次出征占卜吉凶。灼烧龟甲本不需太长时间,可今日却也奇怪,董因将龟甲置于祭坛之中,灼烧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出现裂纹。国君笑言这是大吉之兆,于是便领了公族大夫入奉朝殿商议大事,可董因却偏认死理,一直守在祭坛边上等待兆相出现。而今众人在殿中商议已经过了大半天,若不是董因突然闯进殿来,恐怕早就把他忘掉了。

    “可看到什么兆头了?”公孙勉急切地问道。

    董因恭恭敬敬地将龟甲摆在大殿的中央,开始声情并茂地描述起裂纹的走向和其中的寓意来。公孙勉对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就打断了他的描述,再次追问道:“你就直说吧,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预兆?怎么就不能出兵了呢?”

    “看到这里这条缝隙了吗?”董因将龟甲举起来,绕着大殿向君大夫逐个展示了片刻,这才说道:“这条缝隙钝而锐利,刚好跨过了参宿的分野,代表军中有间。缝隙两侧又紧紧粘连在一起,无论你如何用力,都不能让它扩大分毫,代表着有人会与敌国前后呼应。”

    “钝而锐利?”公孙开不禁讥笑道:“又钝又锐利,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瑕伯若是不信,可以再仔细看看。”董因拿着龟甲走到公孙开面前,好让他仔细分辨。其余人等也都伸长了脖子,大约也都想看个究竟。见公孙开犹自疑惑不解,董因于是就指着裂纹解释道:“边缘卷曲,是为钝,开口尖细,是为锐,钝而中空,是为间。”

    “哦……”公孙开似懂非懂地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像那么一回事。”

    公孙开说话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瞟了公孙否一眼。这个动作转瞬即逝,旁人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但恰恰让公孙否看到了。待董因又去向别的大夫解释时,两个人便用余光对视,显然已将对方的心思都看透了。

    “不会是你的臆测吧?”公孙焯仔细端详着龟甲,又听着董因的解释不住地啧啧称奇。但与此同时,他还不忘补上一刀:“可是我偌大的晋国,又怎么会有人给小小杨国做间谍呢?”

    “是啊!”公孙烈在一旁附和道:“随便哪个封君还没有几座几千户的城邑,这些城邑加起来比一个杨国都大,实在划不来啊!”

    “那……那……那……可不一定!”突然有人结结巴巴地插话,众人都感到诧异万分,循声望去正见到丕郑大夫满脸堆笑地站在公孙焯的身后奉承道:“想……想那富顺也算是公族大夫,可不还……还……还是跟杨人结交……”

    “一派胡言!”听到丕郑的话,公孙勉不禁怒火中烧,正要起身上前,却被身旁的里克给拉住了。公孙勉甩了几次都没能甩开,倒是心中的怒火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于是就指着丕郑说道:“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也敢拿到朝堂上来胡说,谁给你的胆子?”

    “成……成……成伯息怒!”丕郑见状急忙站起身来向公孙勉致歉:“卑……卑臣只……是一时失……言,还望成伯不……不……不要放在心上!”

    “嗨!一句笑言而已,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公孙开悠然笑道:“又没说你就是杨国的间谍!”

    “你!”公孙勉再次起身,又被里克一把拽了回来:“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光明磊落,瑕伯随意栽诬,只怕是找错人了!”

    “是啊!”公孙开笑道:“成伯自然不会,可有的人……就未必喽!”

    “不……不过话……说回来……”丕郑浑身颤抖,努力把想说的话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这……次讨伐杨国,理由也的……的确不够充分,事……事情的根由还……还没有查清楚,这……这……这样贸然出兵,恐……恐……恐怕不……妥吧!”

    “嗯?”国君不禁感到诧异,于是问道:“说什么?是谁在说话?”

    “刚刚宗伯不是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见话题越来越有危险的倾向,国君突然插话道:“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是睡着了吗?”

    国君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位大夫便哄堂大笑,让丕郑更加羞赧,脸都已经贴到了地面上。良志更是借机嘲讽道:“早就听闻丕大夫每日都要阅读尚书一章,怕不是昨夜里读得太久,现在犹在梦里吧?”

    “那……那……也总好过不读……读……书的吧?”丕郑早已是面红耳赤,却依然争辩道:“多……多……多看看往……往圣先……贤说……过的话,总是有……有好处的!”

    “往……往圣先……贤,可不……”良志突然模仿起丕郑的话来:“不……是这么说……说话的……”

    “胡闹够了没有!”国君见场面过于混乱,于是便出言阻止道:“都争吵了一天了也不嫌累!若是没有别的事,就都散朝回家吧,该读书的读书,该享乐的享乐,何必多费时间在这里逞口舌之争!”

    “君上且……且听我一言!”国君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但丕郑却似乎是突然转了性:“既……然左史说……说不……不宜出兵,还……还请君上三思!”

    “你早干什么去了?”国君怒不可遏:“满堂大夫在这里商议了半天,如今大计都已经商定了,现在你才说不宜出兵?”

    “卑……卑臣本……本来就……是有……有疑惑的,但见大……大夫都信心满满,也怀疑是……是自己想多了。可如今左……左史之言,让臣更……更加笃信,故而有些话就……是冒死也要说……说出来!”丕郑虽言语磕巴,但辞色却颇为严厉:“如今……市井中都……都在传言,说宗伯之所以……一口咬定是……是杨国司马子国勾……勾结了戎狄,是因为他收受了司……司寇子上的财礼,所以才……才特意栽赃的……”

    这句话让宗伯大吃一惊。

    自打回国以来,公孙否就预料到庄族一定会向自己发难,也预料到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阴谋,故而心中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如今出头攻击自己的人竟然会是丕郑,且一出口就如此直白,直接将自己跟董因口中所谓的“间”联系了起来,心中便有一股无名火升腾了起来。而在这诸多愤恨的情绪中,最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莫过于是丕郑善变的立场。

    丕郑的先辈是河西一个白狄部族的首领,后因族内诸子争斗落败,其父丕轨不得不带着他和他的妹妹季姒逃奔晋国避难。丕氏入晋以来,并没有建立过什么功勋,只因在公孙否的父亲公子万手下效力多年,所以受到举荐担任了马正的职务,爵位等同于下大夫,才有了如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