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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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三章:一地鸡毛

    “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公孙勉显然不理解宗伯的举措,散朝之后便急忙追了出来。等避开了人群,急忙拦住公孙否连连问道:“子理(桓族富顺)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这老夫也是知道的,可是……可是这财礼的事情,明明是有人栽赃,可你为何要全认下来?这诡诸也是,这么明显的事情,他难道看不出来?还……还真就把你给罢黜了?还有那丕郑,如此薄情寡义、首鼠两端,简直毫无信义可言,他这么做……你就果真不生气?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子理含冤出逃、你又被罢黜丢官;你再看看庄族,子澄(庄族申氏公孙澹)、子张(庄族瑕氏公孙开)、子盈(庄族游氏公孙满)……这些人全都做了统帅,这以后我们桓族还不被他们吃得死死的?就连诡诸他……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吗?”

    公孙否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淡淡地说道:“看样子是要下暴雨了吧”

    “是啊!”公孙勉显然没有如此闲情逸致,又转而问道:“局势已经如此紧迫,可怎么看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我听说,看到暴雨倾盆,就要尽早离开低洼之地,看到邻居的屋子起火,就不要顾惜自己草屋中的丝帛。这些道理虽然浅显,但却足以保命。”公孙否背着手信步走下台阶,悠然答道:“君子善审察入微,方是长久之道——这句话赠予成伯,我们共同勉励吧。”

    公孙勉虽行事粗犷,可毕竟在这世上度过了六十个春秋,经历过不少残酷的搏杀,心性已不似当年那般鲁莽了。尽管在为人处事方面,他对公孙否油滑懦弱的性情很不以为然,可在关乎生死的重大抉择面前,还是会由衷地生出敬佩之感。

    而今伯胜面对庄族的攻击,不但不予以辩解,反而故意自污以求退路。公孙勉很是猜不透这其中的情由,但想来跟着他去做总是没错的,故而散朝之后就开始寻求退身的路径。在经过几天的仔细琢磨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在他看来万全的办法。

    不久后,公孙勉便以外出散心为由,带着一众族兵出城行猎,等公孙否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看着公孙勉被人用担架抬着返回曲沃,缠满左腿的绷带上还渗出了丝丝血迹,公孙否实在是感到哭笑不得。

    等前来探望的亲族纷纷离开,公孙否满是不解地问道:“当日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是提醒你略略退避便可,没想着让你真的把自己摔伤啊!”

    “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公孙勉很是难为情地说道:“原本也想着找个其他的理由休养几日,但思来想去总觉不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最是不会矫揉造作的。万一有人来探望的时候,就像瑕伯、子我伯那样,只要随意出口激将几句,我恐怕一受不了就会跳起来跟他们比划几下,这不就穿帮了吗?反而还给了他们说嘴的由头。与其如此,倒不如真的摔上一下,疼到起不来了,也省得在人面前扮相,哈哈!”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公孙否满是懊恼:“反正你的性子国人都知晓,就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们也犯不着苦心算计你。只能怪我多嘴!”

    “嗨……可别这么说!”公孙否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这次也没太伤筋动骨,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要是因为这点事把你吓着了,我桓族失去了主心骨,那才真受不了呢!”

    ……

    当桓族大夫纷纷寻求退避之路时,庄族内部的局势却变得日趋复杂了起来。

    当初,公孙会在六月既望日撞见季姬遇刺一案时,通过富辰当时的状态以及口述的消息,就已经笃定这是公孙开设下的陷阱。这是一个并不严密的设计,同时也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查实的诡案,只要公孙会愿意为富辰辩解,事情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

    但公孙会显然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在他看来,这桩稚嫩的案件恰恰会成为扳倒富氏的最佳良机。在查访案情期间,他不断地将不利于富辰的消息释放出来,又不断地以言语刺激季姬的长兄公孙澹,让他对富辰恨之入骨,从而听不进任何中肯的建议。

    在这种强烈仇恨情绪的指引下,公孙澹的态度变得异常坚决,就算是有国君的循循善诱,也始终无法动摇他诛杀富辰的决心。而当这种情绪变成一种信念,当仇恨的情绪逐渐累积起来,真相是否存在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即便是后来顿甲的出现打乱了公孙会的节奏,让国人都深信秦国行人才是谋刺季姬的真凶,这样的情绪也很难撼动了。以公孙澹耿直自负的性情,他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错怪了富辰,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初的坚持全都是一场错误。即便是因此受到了国君的责骂,即便是成业私自征召甲士的罪行让他不得不改口,可在他的内心里,也依然会认定富辰就是真正的凶手。哪怕是出现了再多的证据,他也会强行说服自己,倘若没有富辰这个人,秦国行人就算是想要作乱也就没有了抓手。如此一来,富辰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也正是在这个强烈信念支撑下,在公孙会不断的刺激之下,公孙澹生平第一次违背了自己为人的准则,开始有目的地设局陷害无辜之人,而且不会产生任何愧疚感。

    然而,对于夏季里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的弟弟公孙枝看来,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公孙枝始终都相信,富辰只是一个与自己一样心无城府的少年。他始终相信,富辰虽上过战场,经历过血肉的搏杀,但却不是一个冷血之人,不是一个能对宗亲手足痛下毒手的恶魔。而自己的兄长子澄,在明知富辰冤屈的情况下,竟然放任真正的凶手不顾,放任季姊蔓生的仇恨不顾,开始明目张胆地构陷宗亲……这不是他过去所认识的兄长,不是那个一直将血亲手足视作珠玉的亲人,不是他自小就崇敬爱戴、一直以来都让他感到骄傲的英雄……

    回到曲沃之后,公孙枝一直都在质问自己的兄长,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可兄长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始终都坚信蔓生的死与富辰脱不开干系,始终都认为富顺野心勃勃、权欲熏天、谋害宗亲、掩盖罪行都是不争的事实,认定他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公孙澹还反过来指责自己的弟弟,说正是由于他受到了富辰这种歹人的熏染,受到了季姜这等妖媚女子的蛊惑,才变得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指责他根本不顾念自己死去的姐姐,一心只想着情欲爱望,蔓生的丧期未过、棺椁未葬,就为着一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女子,舍家弃业、抛却仇恨远远地私奔了去。如此荒唐的行径,称得上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不辨善恶,比之富辰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兄弟两人互相指责、互相埋怨,只要一见面就总会争吵不休。作为公孙澹的弟弟,公孙枝的兄长,公孙成业被夹在中间,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不理解的兄长的作为,有时总想分辨几句,可转过头来自己在贾邑私自调兵强闯杨国的旧事就会被翻出来,不仅无法袒护季子,反而连自己也遭到一顿痛骂。他想劝公孙枝稍稍服软,不要跟兄长顶撞,结果自己帮助兄长陷害富顺、栽赃宗伯的事情也会被揭出来,甚至还要受弟弟的奚落,让他两头不讨好,两头都不是人。

    到最后,公孙澹连见都不想再见公孙枝一面,干脆叫人把他关到了庄宫里,每日除了正常的餐食,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视,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月的纷争才算暂时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