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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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情势突变

    士蒍、士缺父子带着祖朝离开后不久,公孙会、公孙澹便领着一众公族来到公宫,齐刷刷地跪伏在大殿中,纷纷向国君请罪领罚。公孙开、公孙满更是痛哭流涕地陈述自己的不是,其涕泪交加的样子着实是感人肺腑。众人如此抱团作秀,让国君即便是有火也无处撒,最后只得挨个数落了一番,让他们以后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再作出这些有伤体面的事情来云云,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众公族纷纷允诺,表示定要谨守本分,不再给公室添乱。而公孙会则趁机进言:“宗族事务辛劳繁巨,太史、狐突恐怕力有不逮,还望君上能稍稍宽赦,让公孙否重理宗族事务。”

    不过,对于公孙会的好意,公孙否却是不敢领受的,故而也屡屡推拒、坚辞不受:“这一回臣实在是犯下了重罪,与公族在朝堂上的吵闹不能等量齐观,受到更重的责罚也是理所应当。若是因为有过去的勋劳护身,就如此草草收场,将来又该如何端正法度、训导公族,君上又如何以法度来服众呢?”

    既然公孙否有此态度,国君也不便勉强,于是就吩咐道:“伯胜有心悔过,寡人自当承情,这件事就以后再说!如今天色已晚,各位宗亲若无它事,就尽早都回去吧!”

    众人正要告退,却见良志突然出列,满带着些谄媚地说道:“伯胜叔父劳苦功高,虽不能免于责罚,但若能以新功抵折旧罪也未尝不可。念在他提供财货的份上,不如就让他来主持宗庙的修葺吧?”

    对于这个提议,不仅旁人感到讶异,就连公孙否都感到猝不及防。国君更是满脸疑惑地转向公孙否问道:“这是你的意思吗?”

    “臣不敢!”公孙否急忙拜伏在地:“微臣一片赤诚,只求回家悔过,不敢奢求进益,还望君上明察!”说罢又很是急促地示意良志赶紧退回去。

    不过,都无需他多作推辞,公孙开就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他实在担心自己再多一个对手,故而忙站了出来进言道:“伯胜因获罪而供奉宗庙,这是应当应分之事。倘若心中有所不甘,君上只管责罚我等,能与伯胜同领处罚,我等也是心甘情愿的。但只一条,伯胜因贪婪获罪,此事若要交给他去做,万一他因为节省开支有个偷工减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哦?”国君瞟了一眼公孙否,又凝神盯着公孙开问道:“那该由谁去做呢?”

    “臣也愿意奉献资财以奉宗庙!”公孙满抢先说道:“恳请君上体谅微臣拳拳之心!”

    “怎么?你们这是要替伯胜担罪了吗?”国君冷哼了一声问道。

    “我们只是想尽一些心力……”公孙开很警觉地看了公孙满一眼:“其余的事情不敢再有所图,一切还要遵从君上的定夺。”

    “真心话?”

    “确实如此!”

    “你呢?”国君看向公孙满。

    “这……”公孙满简直恨极了公孙开,但话至此处也不敢反驳,只得顺从道:“微臣自然是惟君命是听,家国大事何敢自量体裁?”

    “很好!”国君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们让寡人做主,那寡人就勉强折中一下吧!到底说起来,这庄宫是你们庄族的宗庙,桓宫也是桓族的宗庙,修建得好与不好虽然会影响公室的荣辱,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自己的脸面。要寡人看,不如就各顾各的,桓族修建你们的桓宫,庄族修建你们的庄宫。至于你们想要让谁提供多少财货,定下什么人去主持,最后有没有偷工减料,寡人管不着你们,也懒得去管,回头就各自商议去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国君一句话很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但他将修葺宗庙的事情与悬置的司空职务分离开来,轻松化解了庄族大夫之间纠纷,却是正中公孙会的下怀。故而不等公孙开、公孙满有所争辩,他第一个就跪倒在地,高声呼喝道:“君上圣明,臣谨遵君命!”

    其他的人看了,也都稀稀落落地跪下喊道:“臣等谨遵钧命!”

    互相争斗了这些天,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结果,公孙开、公孙满显然是不能接受的。但此事着实突兀,让他们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间全愣在了当地,不知该如何举措。

    公孙会见他们仍在犹豫,就使劲地咳嗽一声,以提醒他们注意。二人茫然四顾,见大殿中已经跪倒一片,显然已无法挽回,最后也只得从众,跪下说道:“谨遵钧命!”

    退朝之后,公孙开自感落寞,又无处申诉,便狠狠地瞪了公孙烈、公孙焯一眼,径自离开了。而公孙满则是对兄长的表态感到极为不满:“替公孙否出头你说有自己的打算,我就不去过问了。可我仅仅是想争取一个修葺宗庙的职权,兄长为何要屡屡阻挠?”

    公孙会不屑道:“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不同意,这你是知道的,何必还要再来追问?”

    “你究竟是有多不自信,才担心我日后会压过你?”望着公孙开匆匆的步伐,公孙满大声嚷道:“兄弟同心宗族才会长盛不衰,这些道理就不懂吗?”

    见弟弟仍然在埋怨自己,公孙会却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以后好自为之吧!”

    却说经过这一天的操劳,国君退回内寝时早已疲累不堪,但内心中却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让他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这其中既包含着对士蒍的欣赏、对祖朝突然出现而无端产生的喜悦、对公族斗争渐渐落入自己设定轨迹的满足,同时也有因手足之间固有的以及由自己挑起的纠纷而生出的怅惘、愧疚和不安的情绪,更有对未来的憧憬与忧虑,端是五味杂陈,让人无法自已。

    这是一种复杂而纠葛的情绪。从本心里,他是希望宗族和睦、国家安泰,可现实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为达成所愿,他在士蒍的协助下挑起新的纷争,试图借此去除公族中暗藏的不安定因素,而这又让他进一步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不是符合道义;最终的结果是否会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在经过一番狂风骤雨将残枝败叶彻底扫清之后,一切还会回复到往日的平静;倘若出现了意外,局面会不会骤然失控,走向彻底无法弥合的境地。

    他实在不敢想象,于是就只能在心底里告慰自己:这些都是没有错的。倘若公族能够团结一心,他就不会出此下策,自己之所以会选择这样一条充满了未知风险的道路,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要自己运筹得当,局面就不会出现偏移,美好的目标就总是能达成的。

    在无尽的思绪中,诡诸渐渐沉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看到了一座被鲜血浸染的城市,公族子弟全都露出了恐怖的獠牙,口中发出了狂野的笑声,手中掌握着砍钝的兵刃,正在火光冲天的街巷中互相追逐砍杀。他自己绝望地站在波涛汹涌的血海之中,无助地凝望着周遭的一切,想要劝阻他们,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恍然中,他看到了申生瘦小的身影,刀光剑影从他的头顶掠过,呼啸的战车在他身旁奔驰,冰冷的箭雨在他耳边扫过。申生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却似乎没有人能够听到,更没有人愿意出手相助。他逃不开这混乱的战场,避不开鲜血的冲击,挡不住厮杀的惨烈,只得瑟瑟缩缩地躲在一辆残破的马车旁,用可有可无的信念来麻痹自己。

    诡诸想要奔跑过去,将申生护在自己的怀里,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他无法迈开脚步,而周遭的时空似乎也发生了扭曲,被鲜血浸湿的地面开始不断地撕裂,裂成了无数座小小的孤岛。一座座孤岛在狂风的裹挟下四处漂流,就宛如是滔滔洪水中飘荡的黄叶一般越走越远,以至于连申生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这都是你做的好事!”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同时也是一个历久未闻的熟悉的声音,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已经记不起它的主人是谁了:“如果不是你恣意妄为,怎么会造成如今的结局?”

    “我不要这样,我要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