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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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牛奶与生命《五千五百字大章》

    狭小的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些微弱的泛光从威尔逊头顶上方脑袋大小的格窗散进来,堪堪让视线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对面的年轻护士依旧不停的说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往事,或许是害怕,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忘记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

    “恩……我是说。”:贝蒂声音有些颤抖,她蜷缩在两个半人高的红色大桶之间,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肩部,眼睛呆呆的盯着面前的一块位置,双手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抱着双肩:“其实我小时候过很开心,虽然那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辛苦的带着我,但我很懂事,从来不会多吃……”

    威尔逊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光线从上方撒下,让他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他始终静静的听着对面女孩絮叨的话语,紧绷的身体也似乎松弛了下来。

    外面走廊上回荡着怪物那令人发寒的吼叫,玻璃和木质门板的碎裂声,而这一方小小的房间内,对面女孩那喋喋不休的话语让这里似乎成了一方净土。

    他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充斥了消毒水和各种药品及塑胶的味道,听着耳边的轻语,思维恍惚。

    十几分钟之前,那些被污染者突然发生了可怕的畸变,不同于于胡安塔波那个污染体,这里的污染体形态更加的狰狞,更具有攻击性,未污染的人们四散奔逃,但医院早已被污染体们占据,门口被大量的畸形怪物堵塞。

    威尔逊在慌乱的人群中和触手舞动中,看到了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贝蒂,他拉着贝蒂一路往医院深处奔逃,企图寻找一个可以出去的出口,但所有的地方都被占据了,他们无路可逃,不得已之下,他拉着这个年轻的护士躲进了一间医疗废弃用品室。

    他不知道这里能安全多久,但他别无他法,只能等待时机,外面那些东西不是他一个手上只有一把匕首的人可以对抗的。

    除此之外,他只得祈求那该死的的王阶能睁开眼睛,这场灾难已经不是平民军的事情了,这威胁到了整个托格伯王国,如果那王阶政权不够愚蠢的话,现在就该来了!

    “我母亲在一家蛋糕店里擦洗设备……”

    对面的女孩还在说着,她的声音已经从开始的颤抖到现在的平静。

    “所以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蛋糕甜甜的香味,我那时候,非常喜欢躺在她的怀里撒娇。”

    对面的女孩声音一顿,第一次抬起头来,威尔逊看到女孩的脸在光线中似乎挂着一丝幸福的笑容。

    黑暗中,威尔逊也笑了,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笑了,不过,当她说道她母亲擦洗设备的时候,他脑子里尘封已久的东西咔嚓的裂开一道裂缝。

    “我那时候已经九岁了。”:女孩说着,脸上的笑容扩大,声音也高了一丝:“跟她撒娇竟然只是想多闻一会蛋糕的香味。”

    贝蒂低下头去,金色的长发从肩膀流下:“那时候蛋糕很贵,我们买不起,那个蛋糕店的老板看我母亲擦洗的设备最干净,就会每个周末给她一块拳头大小的——”她将拳头攥着轻挥了挥:“拳头大小的蛋糕,所以,我的童年一直充满着蛋糕的香甜味道。”

    外面的嘶吼还在走廊回荡。

    “后来,一切都变了……”。

    威尔逊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悲伤。

    “十几年前的一次大火,将我们居住的那片贫民区烧的一干二净,我的母亲,在那一场灾难中丧生了。”

    威尔逊屏住了呼吸。

    “而我。”:女孩说:“我被一个士兵从火堆中救了出来,当时我的头发被烧的光光的。”:贝蒂再一次抬起头来,但这次她没任何表情:“就跟你一样,但后来总算是长出来了。”

    “但是!”:说到这里,女孩那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睁得圆圆的,威尔逊看到女孩的眼睛在发光:“那个救我的士兵,倒在了汹涌的火火光里,再也没有站起来。”越说声越小。

    “唔……”:威尔逊嗯了一声:“一切都过去了。”他想起了女孩对他说的那句话。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女孩笑着说:“这也是那个士兵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低沉着声音,学着想象中那名士兵的声音:“小屁孩,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当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是带着三个人的生命,我母亲的,那个士兵的,我自己的,努力认真的活好每一天。”

    随后女孩不再说话,空间沉寂下来,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外面走廊上回荡的嘶吼声。

    “很累吧,带着三个人的份额。”:威尔逊说道。

    “恩……”:贝蒂轻嗯了一声,随后带着轻笑:“虽然很累,但是很充实。”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威尔逊问到。

    “恩。”:贝蒂在两个大桶间动了动,似乎身体有点麻了:“我小时候被蔷薇孤儿院收养,在那里长大,后来上了托格伯的护士培训技校,就不在那里常住了,但每个月还是回去看看,也是最近,我在凯瑟琳院长的帮助下。”她抬起头,直视着威尔逊,虽然她看不到威尔逊的眼睛:“凯瑟琳·穆斯塔法,蔷薇孤儿院的院长,是个很好的人,我能得到契克市商业区最好的医院实习护士的资格,也是她求了好多人,她还帮我在附近租借了一间屋子,虽然很小,但我很喜欢。”

    “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威尔逊深深地吐了口气。

    “但是,不知道如今的凯瑟琳院长怎么样了。”:说着贝蒂无声的把脸埋进臂弯里。

    “会没事的。”

    “真的吗?”:贝蒂猛然抬起头期待着看着威尔逊,这让威尔逊有些局促不安,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

    “你是军官吗?”:贝蒂问道。

    “恩……”

    “我大概看出来了。”:对面的女孩轻笑。

    威尔逊觉得自己的脸烧得通红,他作为调查军的军长,如今却躲在一家医院的废弃药品室里。

    “外面……”:对面的女孩仰着脖子,朝着他头顶的小格窗看了一眼:“那些人们……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威尔逊摇摇头,语气沉重,他确实不知道,他对一切的了解过于局限,很多东西,还是他从王阶那里得知的:“这一切的一切……”他停住了,决定不说太多,对方只是个小女孩,知道太多了对她不好:“不过,就像你说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哐!

    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威尔逊背靠着的门传来一声剧烈的震动,他迅速的站起身,顺着被震得满是蜘蛛裂纹的隔窗往外面走廊上看。

    外面走廊上,在他们两人交谈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挤满了舞动着触手的污染体,他们拥挤着朝这边挤来,两边的墙壁被那些污染体挤得碎裂,一排排的门被挤得裂开,看情况,很快就到这边了。

    威尔逊朝着另一边看去,那里也挤满了污染体,他们被包围了!

    “怎么了……”

    女孩颤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威尔逊没说话,他脸上格外沉重,转过身,他开始在房间四处查看着,但房间内除了一些医疗废废弃物什么都没有,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死在这里吗?

    彭!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嘶吼声也越来越近,威尔逊看着瑟缩在废弃桶之间的女孩,他做了一个决定。

    “你在这里躲好不要出声,我去将那些东西引开,等会你看到外面安全了再出来。”;他一边从身上掏出匕首,一边朝着门边靠去。

    “可是,你会死的。”贝蒂站起身。

    “战争总会有人要牺牲的。”:威尔逊看着女孩那双害怕的蓝眼睛,郑重的说道:“我是军人,保护平民是责任。”

    “可……”

    女孩还想说什么,威尔逊挥挥手,示意她安静,而他靠近门,透过窗户往外看,考虑着从那一边冲引开这些污染体的概率大一些。

    突然他看到一根断裂的烙银座椅横杆把手被污染体的触手崩断朝着这边飞来,他瞳孔一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根银白色的横杆便穿透薄薄的金属门擦过他的腰间射了进来。

    他下意识转过头:“没事……”话梗在他的喉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女孩怔怔的站在那里,腹部被一根银白色的断裂金属横杆贯穿,殷虹的血团从被贯穿的位置晕开,在她身上穿着的洁白护士制服上扩大,像开了一朵鲜艳的花朵。

    贝蒂的身体软了下去,扶着后面的大桶缓缓的瘫坐在地上,她呆呆的看着腹部被贯穿的位置,一声不吭。

    威尔逊冲了过去,将女孩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的嘴唇颤抖着,脸色发白,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他慌乱的用手想堵住女孩腹部往外涌出的血,但那血就像滚烫的溪泉,汩汩的涌个不停。

    鲜血就像是热牛奶一样,在威尔逊的手上流动着。

    威尔逊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疼啊!”:女孩说。

    “会没事的。”:威尔逊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要死了。”:女孩脸上涌出了眼泪。

    威尔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如何拯救这个女孩,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她的生命,但生命是换不了的,他看着女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也越来越慌。

    他感觉到手捂住女孩腹部的血越来越少,女孩的呼吸也越来越弱。

    “我快喘不过气了。”:女孩喘着粗气说。

    “会没事的,我还没好好地谢谢你呢。”:威尔逊说:“牛奶……非常好喝,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牛奶。”

    怀中的女孩艰难的笑了笑。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威尔逊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他知道,再不问,可能就没机会了,他又加了一句:“我叫威尔逊.怀特。”

    “我……”

    “我叫……贝蒂……贝蒂·鲁德……琳。”

    威尔逊感受着怀里的女孩身体慢慢的变的像棉花一样软,她的脸色因为失血变得格外惨白,但脸上挂着平静的神色,一头金发像是为她加冕的王冠四散在周围,她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再也不会说话了。

    看着女孩那张像睡着了一样的面庞,威尔逊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紧。

    “贝蒂……鲁德琳。”:他轻轻的念着,突然声音颤抖了一下:“鲁德琳?”

    鲁德琳这个姓氏极为稀少和特殊。

    这个姓氏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让他日夜思念的女人,夏普·鲁德琳。

    那时候的自己刚刚考上了托格伯王国的平民军官学校,安夏尔平民军官学校,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在兵器设备所擦拭武器的平民女孩,夏普·鲁德琳,他们彼此吸引,相知相爱,偷食禁果。

    那时候,他从女孩那里了解了她们这一民族的凄惨命运。

    她属于一个已经亡国的民族,霍瓦特族,霍瓦特一族在历史上曾经一度的强盛,但后来赫斐鲁政权对霍瓦特族实行了种族灭绝,直到乔治政权推翻了赫斐鲁政权,霍瓦特一族才免遭全族灭亡,剩下的霍瓦特民族逃亡世界各地,苟延残喘。

    幸存下来的和瓦特族人为了纪念种族大灭绝时期,抛弃了他们原有的姓氏,而是用动物和草木命名,鲁德琳在霍瓦特语中的意思是:【新生的草芽】。

    这些事情,女孩只给威尔逊一个人讲过,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个始终默默擦拭着设备的女孩有着这样一个亡国的流离命运。

    但他们之间的事情终究被学院的军务处发现,但考虑到威尔逊·怀特在学院的各方面表现非常优秀,给了威尔逊两个选择,选择哪个女人,那他的一生终将在此止步,放弃那个女人,那他将有一个更加明朗的未来。

    威尔逊选择了爱情。

    但这个选择被夏普·鲁德琳知道,她悄然离开了当时的德莱阿尔州索特沃市的安夏尔军官学院,不知去向,威尔逊寻找了很久无果,最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学院,期望着自己成为军官之后,利用职权寻找。

    往事终止,威尔逊看着怀里的女孩惨白的脸,不禁想到,如果他们之间有孩子的话,大概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片刻他想明白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就是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啊!”

    将女孩小心翼翼的靠在墙上,威尔逊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贝蒂·鲁德琳的身上,贝蒂,在霍瓦特语中的意思是:【难以释怀的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习惯披上披风,因为他记得,夏普总是怕冷,霍瓦特族的身体,适应不了北方王国托格伯的寒冷气候。

    然后,他将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马甲,将军装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贝蒂的身边,他拿起匕首,转身打开了门。

    外面的污染体从两边的走廊朝他拥挤而来,威尔逊面无表情的将两只袖子挽起,露出肌肉隆起的小臂。

    ‘一切都会过去的。’

    女孩的声音,不!女儿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将匕首反握。

    ‘热牛奶的话,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他朝着污染群冲去。

    ‘我背负三个人的生命,所以每一天都活的很充实。’

    “贝蒂……”

    他已经冲到了污染群的跟前,他扬起拿匕首的那只胳膊:“这以后,三个人的生命,将由我背负!”

    他冲进污染群,将匕首狠狠的送进那些污染体的身体里,漆黑色的腥臭血液四溅在两边洁白的墙壁上,断裂的触手被斩断,像壁虎的断尾在地上弹动扭曲。

    他在无数的触手之间疯狂的挥动匕首,像一个在荆棘丛中开路的先锋,但无数的触手越来越多,他渐渐迷失其中,漆黑色的触手丛将他包裹,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视野越来越模糊,面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触手遮盖住,他呢喃道:“贝蒂……”

    轰!

    就在他快失去意识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紧接着他感觉身上那些触手失去了力量,从身上脱落了下去。

    睁开眼,他面前站着一个被轰成一半的污染体,正慢慢的朝后倒去,那些触手还在蠕动着,爬满恶瘤般的赘生肢体还支撑着想要站起来。

    他看着周围,身边的墙壁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四周遍地狰狞的碎肢和断裂的跳动触手,白色的烟雾缕缕飘散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而他正跌坐在这片废墟残骸之中,看着那些身穿白色制服的士兵在周围穿梭着,脑中一阵恍惚。

    王阶军终于来了。

    “但太晚了……”

    他低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