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当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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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南院门的一缕风

    “嬷嬷,我不想去公厨吃。”

    虽然还是上午讲课的时间,但在腾岐学院两侧种有桂花树的大路上,依旧有许多锦衣华袍的少年郎或三五成群闲聊闲逛,不时传来欢畅笑声,或对着枝头还是花骨朵的桂树深情朗诵诗词,逗得一旁怀春少女巧笑嫣然。

    在这样充满青春活力的氛围里,大路边,林珏拉着赵嬷嬷的衣角苦兮兮地抱怨:

    “都怪克莱顿院长,天天和我吹南院门外的小摊多好吃多好吃,惹得我都不想吃公厨了。”

    赵嬷嬷停下脚步,微微蹙眉:“你在作什么妖?”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林珏感觉赵嬷嬷可能生气了,连忙松开小手,朝着赵嬷嬷嘿嘿一笑,便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嬷嬷盯着林珏片刻,终究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珏的寒燚身份在这里,碧原晴空等人对他虽然说不上监视,但总归是要限制一下。

    林珏在天都岛上生活了一个多月,整日读书,很少有玩乐的机会,之前克莱顿每次上岛,林珏都会兴致勃勃地聊上许久,这段时间克莱顿忙于公务,林珏的生活便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枯燥味道,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哪能抵住这种枯燥呢?

    如此想来,赵嬷嬷还是心软了,她拉起林珏的手,柔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外面逛一逛。”

    “啊?谢谢嬷嬷!”林珏眼里的低落迅速被开心冲淡,兴奋地蹦蹦跳跳起来,惹得一旁的学子们都投来好笑的目光。

    时未至正午,初春的阳光尚还温柔,岐巍南院门,两扇迪泽木制的漆黑城门大开,可供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石板官道旁,许许多多冒着热气的小摊依次摆开,沿街叫卖声不断,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在各个摊位前悠闲晃荡,不时会停下脚步,好奇打量摊位美食,便会引来摊主的热切招待,热闹非凡。

    在街边的一个面食摊位上,王小二坐在凳子上无所事事,一手撑着下巴,目光不时扫过来来往往的年轻学子们。

    王小二是一位目光精明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穿着布衣,笼着袖子,穿着草鞋,灰白布巾包着头发,一副庄稼汉打扮。

    算算日子,到今天,他已在南院门外的小吃街蹲了整一个月,任务是注意南院门有没有年长的贵妇人出行,说来有趣,他的雇主也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富家老头,看起来颐指气使得很。

    王小二本来只是一个岐巍周边村里的庄稼汉,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按理来说,他应该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今年的粮食辛勤劳作。

    可架不住那雇主实在财大气粗,面不改色丢下了足够王小二一家五口人用一两年的铜钱,派他来执行这个最简单不过的盯梢任务。于是王小二果断放弃了种地,尽职尽责地赶到了南院门。

    一开始,王小二对自己的盯梢工作还是很专心的,只是一连盯了十来天眼睛都快干了,他都没见到一个年长贵妇人在南院门附近。

    “这日子一天天的,真舒坦啊。”觉得今天依旧会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王小二放下几枚铜钱,起身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又扫了一眼南院门,准备换家摊子继续盯。

    可就是这一眼,王小二身子一僵,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南院门。

    年轻学子来来往往的南院门下,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站在摊位前,穿着淡青银袄,下罩撒花绉裙,发髻上是银制桂花挂珠钗,面色红润,神态端庄,那满身的贵气,王小二只在雇主身上嗅到过。

    再看她身边的少年,云锦交领,墨绿一袭,质感光华耀眼,上绣象牙白云纹,外罩银线镶边的披风,看上去也是一位公子哥。

    王小二当然看不出两人的衣服料子,但直觉这位老妇人就是雇主让他盯着的人,于是他咽了一口唾沫,最后再看了老妇人和少年一眼,便撒腿向雇主报信去了。

    “嬷嬷!我想吃那个!”热闹的南院门外,林珏兴奋指着一家摊子,声音雀跃,“克莱顿院长说珠饺就是这一家的最好吃!”

    “好好好,”赵嬷嬷任由林珏拉着自己往前走,声音宠溺。

    只是在下一瞬,她下意识朝前方望了一下,被注视的异样感这才缓缓消退。

    是错觉吗?来不及细想,林珏的催促声又传来了,赵嬷嬷只好不再去想,跟上了林珏的脚步。

    在岐巍南边几里外,大名鼎鼎的琪燕湖静静躺在广阔平原的怀抱里。琪燕湖的湖面略呈椭圆,因地势平坦缘故,在河流流过的湖西湖东,有少量湿地,是白鹳北归的栖息地之一。

    谷雨刚过,琪燕湖澄清如镜,倒映着温暖和熙的春日,湖岸边杨柳依依,鸟鸣阵阵,踏春的游人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近来天气回暖迅速,已有不少白鹳飞回了琪燕湖,在湿地的芦苇丛中,随处可见嘴黑趾红的白鹳笼着雪白的翅膀,如同优雅的绅士漫步。站在湖边高堤上的观鸟亭里,人们可以清楚将这番悠游自得的景象尽收眼底。

    头戴束玉冠,身穿玄色袍的古云坐在亭中,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用碗盖拨动茶叶,平淡道:“如你所说,那老妇人身边还跟着个衣裳华美的少年郎?”

    “是的老爷,”王小二有些拘谨地候在一旁赔笑,“小人都看清楚了。”

    “嗯,你的事做完了,以后不用来了。”古云放下茶碗,头也不抬。

    “好的老爷!有事儿您招呼!”听闻以后不用再去盯梢了,王小二咧开嘴笑着点头行礼,恭着身子后退离开。

    古云起身,负手立于石雕栏杆之前,望着在芦苇丛中优雅迈步的白鹳,语气平静:“南院门的老妇人,十有八九是碧原晴空身边的赵明珠。”

    “那她身边的少年呢?”在观鸟亭里还坐着一位中年汉子,一身短打,相貌普通,正端着茶慢慢喝着。

    “不清楚,许是哪家的公子吧,”古云甩了甩袖子,淡淡道,“自从二十年前封山令扬清激浊、荡平江湖以来,家里已经很少让老夫去做事了。这么多年,老夫还以为,家里忘记了还有一位行走在天下,一个月前,克莱顿寻得重宝,老夫好不容易做些事,却又在最后关头被圣会阻止。”

    “你想在碧原晴空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中年汉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你在说什么胡话,”古云无奈摇头,“老夫怎么可能去自讨苦吃?”

    “那你叫人盯着南院门做什么?让我休假?”中年汉子放下茶碗。

    “反正没事做,就找人去盯着了,”古云笑笑,坐回桌前,道,“无心插柳柳成荫,随手走几步闲棋,也许会有用处。”

    中年汉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一天到晚不愁吃喝的贵人在想什么,还好我也不用懂,听命行事就是了。”

    “如今这步闲棋有了动静,总得尝试一下,”古云又端起茶碗,低头用碗盖拨开茶叶,喝了一口,“碧原晴空已经人间无敌了,若是让她再拥有一件绝世珍宝,那整座江湖,便都可引颈就戮。”

    “要如何做,但说无妨,”中年汉子淡淡道,“我与碧原晴空不共戴天。”

    “老夫牵制赵明珠,你趁机抓走那个少年,”古云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石板桌面上画着,“天都岛你已经盯了二十年,想必也知道,只有今年变化最多。先是年初,碧原晴空离开天都岛,亲自坐镇南劫陆群岛,而后是开必大地动,她的弟子克莱顿携带重宝归腾岐,引来老夫和圣会。前几日,她另一位弟子路离开了腾岐学院,不久后,二十多年未有动作的天都岛忽然就动了。而今天,亲侍碧原晴空二十年的赵明珠,又带了一少年出现在南院门外。”

    古云微微眯眼:“老夫站的地方与碧原晴空那等人物比起来,依旧很低。但按图索骥,老夫也能看出一二,此时出现在赵明珠身边的少年郎,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林珏在这里的话,他可能要认真地对古云说一句,分析得很好,别再分析了,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汉子没有犹豫,起身拍了拍衣裳,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那就干吧。”

    古云也起身往外走:“手脚麻利些,天都岛可就在腾岐学院头顶上。”

    “知道知道。”

    中年汉子挥手离开,声音有些不耐烦。

    在另一边的南院门前,竖着幡子的小摊里,林珏从满满一碗的珠饺里挑出一个亮晶晶的,然后小心放入面前红油油的蘸料碟里,滚上一圈儿,最后前探身子将一整个滴着红油的珠饺塞入嘴里,眼里便会大放光彩,兴奋地直跺脚。

    “嬷嬷!好好吃!”吃完一个珠饺的林珏兴高采烈地抬头望着站在一边的赵嬷嬷,眼睛亮闪闪的。

    “好吃就多吃一些。”忍着不去看林珏满是红油的嘴唇,赵嬷嬷和蔼点头,待林珏埋下头继续狂吃后,她看向蘸料碟的目光才会又变得难以言说了起来。

    说真的,珠饺作为夏人的传统美食,一辈子都没怎么走出过夏陆东部的赵嬷嬷可以说是从小吃到大,只是在她六十一年的记忆里,珠饺都应该是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珠,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滴着红油、看上去就一副令人一言难尽的模样。

    摊主是位精明的中年妇人,她瞧出了赵嬷嬷眼里的异样,于是用抹布擦着手笑道:“夫人还勿见怪,这是咱西南三夏那边的吃法,有个蘸料香些,夫人要不要尝哈?”

    口音听着也怪怪的……赵嬷嬷微笑着轻轻摇头。

    妇人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夫人是北边人吧?你们那菜清汤寡水的很,我们那坨吃不惯,都喜欢吃些火辣辣的,汗都给你辣出来。”

    林珏还在人家摊上呼哧呼哧吃东西,赵嬷嬷也不好不接话,于是道:“西南三夏崇山峻岭,湿气重,吃些出汗祛湿的食物,有利身体。”

    “我们那沓山确实多,那老林子咯,虫虫儿多得很。我们那哈弄珠饺喔,都是往山里头抓蛇,往辣酱里头一蘸,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哟。”

    赵嬷嬷有些招架不住妇人的唠叨,只能保持微笑回应。

    “您家的娃儿吃得哟,从城门口到我这个摊摊儿,各个地方都吃了些,胃口是真好哟,不过老话嘛,能吃是福,您家娃儿好有福哦!”

    妇人的声音有愈来愈大的架势,好在周围的摊主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只有几个路过的学子偶尔投来惊讶的目光。

    不过人家说的确实是实话,从出门到现在,林珏嘴巴就没停过,要不是在天都岛上就知晓林珏的胃口是什么样子,赵嬷嬷都会怀疑林珏会不会吃着吃着就把自己给撑没了。

    耳边的絮絮叨叨还在继续,赵嬷嬷平复心境,望了望天色,感觉她俩出来已经快半个时辰,回去可能都要吃午膳了,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赵嬷嬷感觉自己都有些饿了。

    踏踏——

    忽然天地俱静,似乎只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

    赵嬷嬷迅速转身,双手不再叠在小腹,自然垂下,双脚分开成适合发力的姿势,平静目光所及,是站在街道上表情淡漠的玄袍老者。

    古家行走,古云。

    耳边重新热闹起来,摊主的叫卖、学子的谈笑。只有中年妇人看到赵嬷嬷的动作,下意识地闭上嘴不再唠叨了。赵嬷嬷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古云周围,没有再发现奇怪踪迹,略微犹豫了一下,她俯下身子对林珏和蔼道:“慢些吃,我有事离开一会儿,你就在此处等我。”

    低头吃着珠饺的林珏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然后仰着脸道:“嬷嬷你去吧。”

    赵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古云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走了上去。

    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古云朝赵嬷嬷行礼:“赵小姐。”

    赵嬷嬷颔首,声音平静:“若是公事,等候片刻,引你上天都岛。”

    “若是私事呢?”古云负手,注视赵嬷嬷。

    “古云和赵明珠的私事,二十年前就已说清楚了。”赵嬷嬷缓缓摇头。

    赵明珠,正是赵嬷嬷的名字。

    古云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道:“换个清净些的地方?”

    赵明珠有些犹豫。

    “那边的竹林不错,环境幽静些。”古云指了指一旁的竹林。

    赵明珠顺着古云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随风轻轻摇晃的竹林,离林珏吃珠饺的摊子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视线也开阔。

    岐巍没有挖掘护城河,而在南院门外散落种植有十数个林子,种类不同,方圆不大,各自相隔百步、数百步不定,精心排列着,取是美观之用,这片竹林便是其中之一。

    赵明珠没有多想,或者说她就没想过,会有人敢在天都岛下南院门前,碧原晴空的眼皮子底下动歪心思。

    她率先迈步,古云紧随其后。

    在古云身后小摊边上,一个身穿灰色短打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吆喝着起身,咿咿呀呀往南院门靠。

    离开官道,四周清净不少,赵明珠和古云并肩走在细石子路上,石子沙沙作响。

    “自从贝克林领一别,我俩已有二十年未见了吧?”沉默片刻后,古云感慨回忆,“不知不觉,我俩都已经六十岁了。”

    “越活越糊涂,你今年才五十九岁,”赵明珠淡淡道,“若是一个月前你跑慢些,还能提前见到我。”

    “院长大人没生气吧?”古云笑了笑,“我先说好,是克莱顿那孩子倔得很,下手轻了可不行。”

    “修行一道,本就只有站着和倒下,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好说的。”赵明珠摇摇头,道,“院长这边,年初就亲自坐镇南劫陆威慑九家,对于他们会派你前来一事,早有预料,立场不同,谈不上生气与否。”

    “我冒昧问一句,”古云看了一眼赵明珠,道,“院长既然已经人间无敌了,为何还要下场争夺一个小物件呢?”

    碧原晴空和赵明珠知道古云至今都以为克莱顿带回的林珏是一个宝物,当下赵明珠自然也不会解释,回答道:“院长长久以来所期望的,不正是肃清江湖吗?有这样一件宝物在手中,即便明年封山令结束了,江湖宗门但凡有轻举妄动,不是也可以震慑一二?”

    “不过,”赵明珠看向古云,“克莱顿带回来的是宝物,这件事也是古家告诉你的吗?”

    “赵小姐就别诈我了,”古云颇自信地轻轻一笑,“封山令规定,九家只许我一人行走天下,五年才许书信一次,而家里年初就被院长大人封锁,又怎会知晓?只是我猜到罢了。”

    “是了,那你脑子倒还活络。”赵明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古云,眼神怪怪的,幸好此时二人已经步入林中,竹林密集,光线昏暗,古云并未察觉到奇怪。

    “其实也简单,只需将这几个月的事情前后一想,便会知晓了。”古云笑笑,又道,“不过这宝物唤作何名?可有典故?我这一个月翻遍了古籍都未曾找到。”

    你要是能翻到就有鬼了……

    赵明珠再次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古云,然后将碧原晴空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唤作地脉仪,收录在永星王朝的一本古书里,院长大人也是偶然翻到的。”

    “原来如此,永星朝的宝物,怪不得院长大人能够知晓,并让克莱顿去拿回来,”古云恍然般点头,然后感叹道,“还是老话说的好啊,人就是要多读书。院长大人占着耀紫城这座永星皇宫,古时孤本确实是多啊。唉,只是想来院长大人也已年过七旬,不知百年之后,耀紫城里的书,又有谁能去翻遍。”

    “天下何其之大,英才辈出,后继总会有人。”赵明珠淡淡道。

    “说到后继者,我刚瞧你领着一孩子,又是哪家的天才,有幸入了您的眼?”古云顺嘴说着。

    “岐州上原郡横岐县的林家孩子。”这是圣会为林珏准备的身份,古云要查也查得到,过多遮掩反而生疑,赵明珠便直言直说了。

    “诸夏枪王林善瑕的那个上原林家?”古云这是真吃惊了,他是没想到赵明珠领着的孩子居然会是林家的孩子。

    林善瑕说来也是一个传奇,上原林家本只是天夏岐州的一个江湖世家,名气说大也不大,家族传承,以枪闻名。林善瑕是林家长子,自幼便酷爱用枪,立志要当天下枪王。二十年前针对宗门的封山令一下,江湖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年仅十五六岁的林善瑕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闯荡江湖的,背着一杆比他还要高的精铁红缨长枪,学着说书先生嘴里的大侠,给自己取了个上原枪王的诨名,硬着头皮在诸夏的江湖上闯来闯去,只要有人不服他这个枪王名号,他就会像头牛一样朝人家咚咚咚地撞过去,终于小有名气,在申夏认识了同样在游历江湖的克莱顿。当年的克莱顿英俊潇洒,修行天赋绝伦,雷霆印灵极其霸道,特别是天下第一碧原晴空弟子的身份,更是让当时十八九岁的克莱顿如同灿烂的星星一般,在同龄人中熠熠生辉。

    所以当克莱顿第一次被一个相貌不如自己的同龄人打趴下时,他是很不服气的。在知道了林善瑕的志向后,他便出鬼主意,说什么打不赢哪些被封山的宗门里的用枪高手,就算不上枪王。

    这一观点确实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看法,毕竟真正能打的宗门弟子都被关在山上,你说你是枪王?不好意思,没打过那些老牌宗门,根本没人认。林善瑕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个理,于是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里,林善瑕就带着克莱顿又咚咚咚地去撞各个宗门的山门,终于是把一潭死水的江湖给搅活了。

    也正是因为林善瑕的这番举动,引起了天机山再次召开天才会。

    在万众瞩目的天才会上,林善瑕凭着一杆铁枪挑遍天下英才,硬生生冲进了魁首之争,坐实了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那上原枪王的威名,堪称炸裂。

    而那次天才会,也是封山令二十年中,举办的唯一一次。

    作为古家行走,对于林善瑕这种人杰的生平,古云当然是倒背如流,他细细一想,心里便发现了不对。

    他皱眉道:“林善瑕说来也才三十岁出头,婚娶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我看那孩子怎么也得有十一二岁了吧?”

    “林善瑕十七八岁就和克莱顿混在一起,克莱顿什么性子,不用我多说吧?”赵明珠笑了笑。

    “这……少年风流,倒也说得过去,”古云点点头,又道,“林家孩子,看来走的是内武,你教他?”

    “你问他这么多做甚?”赵明珠忽的蹙眉停步,看向古云。

    古云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赵明珠回头望去,在生死中打磨出来的武者感知瞬间就察觉到数百步之外,挑着担子站在林珏身后的中年男人,吐息悠长。

    “古云!”赵明珠立刻就明白了,目光骤然变冷,大尊者境界的内力悍然爆发。

    “飒——”

    临近赵明珠的竹子在骇人威势之下宛若折断向后噼里啪啦倒去,竹叶飞散若潇潇雨下。

    自知话语不当的古云早有动作,在赵明珠爆发的前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后撤躲闪,额上印记浮现,斑斓大虫在身后咆哮。

    俗话说十步之内,武夫力从地起,疾如烈火,动若雷霆,称为死地。

    印灵者与内武者之间修为境界划分差异巨大,但公认的,世人一般将印灵者的下六境对标内武者的宗师、大宗师、尊者;中三境对标半步大尊者、大尊者、封号武;上一境对标武仙。

    古云自身只是木境修为,虽然已经掌握灵离,但他所面对的赵明珠却是大尊者,两人刚才间距又不过一两步,此刻赵明珠悍然出手,古云心中对阻拦都没有一丝的把握,更别说取胜了。

    赵明珠出身于东方申夏泰君山东赵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凭轻功和拳术名满天下,人称“泰君山风”。

    如今她虽已年过甲子,但骤然发难,十步之内依旧无敌手。

    竹叶潇潇如雨落,赵明珠力从地起,扭身出拳,衣袖紧贴,双臂如冲车轰出,拳风所及竹叶四射,脚下石砾发出噗噗闷响,向四周迸溅。

    拳风带起竹叶如刀刃划破脸颊,古云吃痛,大呵一声,额上印记闪亮,第四印记大戟压阵释放,背后猛虎怒吼摆尾,手臂粗细的丈长虎尾如钢鞭噼里啪啦扫断四周青竹。

    赵明珠面不改色,左手变拳为掌,势不可挡的气势骤然变化,手掌软绵绵贴着猛虎尾巴顺势卸力。

    古云脸上浮现一抹愕然,还未等表情扩大,赵明珠低呵一声,气势再度变化,体内内力凝聚于手臂,悍然爆发,内力加持之下,她竟一把抓住尾巴带动猛虎旋转一周,如同丟破布袋儿一般甩了出去,砸断青竹无数。

    “咳!”印灵受损,古云瞬间脸色惨白,喉咙里一声闷咳,体内内力暂时难以调动。赵明珠在瞬息之间突破古云所有防御,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前,没有说话。

    古云努力笑了一下,未等开口,小道上的碎石子在巨力下再度噗噗作响,紧接着是足以扰乱视线的狂风。再定睛看去,赵明珠已身似离弦之箭向林珏的方向激射而去了。

    古云眉头紧皱,那中年男人修为不过尊者,直面赵明珠,连一合都走不下来。他正欲出手拦下赵明珠,不成想四周原先在赵明珠内力压迫下向后倒折的竹木失去了压力,骤然如千斤之棍呼啸砸下,古云身在其中,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硬接,一时额上印记疯狂闪烁,竹林里噼里啪啦虎啸阵阵,引起不远处小摊上的人们惊呼。

    时间回到不久前,赵明珠与古云前脚离开官道,林珏后脚就起身观望,还不忘挑起一个珠饺塞入嘴里。

    第一次身边没有知道他底细的人在,林珏明亮的眼里泛起一抹蠢蠢欲动,但很快他又轻轻叹气,老老实实坐下。

    没人在又如何?来了一个多月,林珏也不是什么无知小儿了,深知这世道身上没点铜钱是寸步难行,加之他身份特殊,一旦不幸遇到歹人,将之奈何?给人家用血珠变戏法?

    搞笑的吧!

    继续轻叹,林珏在红油碟里翻动珠饺,小口一张嗷呜又是一个。

    中年妇人瞧林珏吃东西大大方方,不似以往的公子哥儿小口细嚼慢咽,心里感觉亲近了几分,微笑道:“公子,你试哈莫一次吞,咬一半又去蘸,那味道更好哟。”

    林珏眼睛一亮,如此一试,果然美味许多,嘴里还嚼着珠饺,就高兴地连连竖大拇指。

    此时在林珏背后,咿呀作响的扁担声逐渐清晰。

    中年妇人咧嘴一笑,正要打开话匣子,背后几百步远的竹林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后她就看到站在林珏身后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脸色骤然一变,麻溜儿地丢下扁担转身要跑,然后她耳边忽的又刮过一道劲风,几乎吹乱了发髻,一闭眼一睁眼,还未等她嗔怪出口,刚才还在面前的中年汉子和林珏都不见了,只有在桌子上留着十几枚铜钱在溜溜打转。

    其余路过或在旁用膳的学子们皆是愣在当场,眼神惊骇,已踏入修炼一途的他们虽然修为低微,看不清赵明珠的动作,但也能感受到前一刻在这里如疾风扫过的内力气息。

    “哇!”

    此时距南院门官道几百步的一处小林里,眼泪都呕出来的林珏扶着一颗茁壮的大树,正在慷慨施肥。

    许是异味有些新鲜,内力依旧鼓荡衣袖的赵明珠蹙眉往上风口靠了些,裙下脚尖点了点地,腿脚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毕竟年纪到这份上了,愤怒之下全力出手,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挥了挥袖袍,压下体内沉寂许久的内力,赵明珠神色如常地看向仰面倒在地上吐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胸口凹陷,血已经浸染了老旧衣裳,喉咙里也满是鲜血,呼吸时会发出破鼓风机般的“嗬嗬”怪声。

    就在不久前,中年男人已摸到林珏背后,随时准备动手,但在赵明珠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他身上立刻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几乎是下一瞬,古云被击败,赵明珠朝他疾速奔来,他惊骇间汗毛倒竖,尚在转身,赵明珠的拳头已经轰在他胸口。

    没有一丝机会。

    中年男子盯着赵明珠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不甘心。

    犹豫了一下,赵明珠还是蹲下身,伸手在中年男子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暂时止住了失血。不过赵明珠也清楚,脏腑受创,这人已是必死无疑。

    这时擦着嘴的林珏走了过来,瞧见浑身鲜血的中年男人时,脸上白了一下。

    “是古云派你来?”赵明珠问。

    中年男人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先是引走我,又出手要拦我,你不用掩盖,”赵明珠指了指站在一边的林珏,“抓他做甚?”

    中年男人咧嘴笑笑,没有说话。

    “你的名字,”赵明珠并不意外,继续问,“等下给你立个坟。”

    依旧没有说话。

    赵明珠不再看,起身整理衣裙,正要去拉还呆呆站在的林珏的手,背后忽然响起饱含愤怒的声音:

    “含元宗弟子!”

    脚下一顿,赵明珠转身,平静注视眼神凶狠的中年男人。

    “我是含元宗弟子!含元宗弟子!”

    中年男人努力抬起头,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嘴里喷出血沫。

    轻轻点头,赵明珠牵起林珏的手往外走,林珏扭着头,脚步往前,视线却久久停留在浑身鲜血满眼愤怒的中年男人身上。

    林子里没有鸟鸣,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春日的阳光很难透进来,环境有些安静。似是许久之后,林珏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嬷嬷,含元宗,是什么?”

    “一个不该消失,却已经消失了的宗门。”

    “宗门是什么?”

    “宗门,宗门是江湖的一缕风,一缕会吹动湖面,泛起褶皱的风。”

    (名词解释:

    百林园:南院门外的林子有多处,种类各不相同,各自占地几亩不定,错落有致,世称百林园,也是岐巍一处美景。

    泰君山:位于申夏中部,是东北西南走向的阳钟山脉的主峰之一,大夏皇帝历来的祭天之所,申夏皇帝延续了这一传统。

    泰君山东:一般我们将泰君山之东,即申夏国东南部,称为泰君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