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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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婚

    心中无爱便无挂牵,若有了感情,那便很难脱身。

    一月后,上官鸿在宫里请了旨,为上官家嫡小姐和朱尚书家二公子主婚,婚礼就定在桃花纷飞的三月。为促成这桩婚事,上官鸿与皇帝达成协议,往后站在皇帝一边,在朝堂上压制摄政王一派。于上官家来说是再也无法明哲保身了,但对幕后之人来说未尝是一件坏事。圣旨传到两家时,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上官府是二小姐几次爬墙和贿赂看门侍卫逃跑,朱府则是朱母递帖子试图进宫面见太后以改变圣旨,然而五六日后两家好像都接受了这门亲事,着手准备聘礼和嫁妆了。

    上官家有两位小姐,这是整个燕南城都知晓的事,婧妍被带回上官府时才一岁,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记忆,只知道上官鸿是父亲,其正妻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取名静言,记事起便一同去皇家书院上学,父亲母亲对两人都很好,尤其对妹妹亲昵,静言上学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顽劣的很,上官鸿和夫人也由着她去,只叮嘱姐姐多照顾妹妹,学业和家中大小事务务必帮妹妹打点妥帖。婧妍也一直把照顾妹妹当作自己的责任,辅导功课、整理内务均是样样周到,但二小姐活泼调皮,不是一人能管教扶正的,大小姐过于懂事了,也得不到过多关注。

    赐婚圣旨下来后,上官静言已经第五次翻墙溜走了,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不接受包办婚姻,要抗争命运,这让上官鸿恼怒,这门亲事不仅关系着两家颜面,还牵扯到主上的大事,半点不能马虎,更别提逃婚万一事发,皇帝降罪,苦心经营这些年的根基均会毁于一旦。眼见婚期在即,上官鸿一边派侍卫暗地寻找女儿,一边想让婧妍代替小女儿完成婚礼仪式,对外只说是上官家嫁女,实际上朱家连未来儿媳的面也没有见过,连上门下聘礼两位新人都没有露过面。只能说阴差阳错,幸好朱家两位公子自幼被朱母送到隐士高人那里学习武艺和奇门遁甲,从未进过皇家书院同皇亲国戚和官家子弟一同学习,这才能让上官鸿想出这一招偷梁换柱,至于宫里传召等事宜再让婧妍自己想辙。

    待上官鸿回到书房,忙叫下人通传婧妍,婧妍心知妹妹反对这桩婚事,却也不知她已离家出走,无怪乎其他,两位小姐的院子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位小姐平日作息和生活习惯也大相径庭,除了及笄前一起在皇家书院上学,其他时候很少往来了。大小姐进了门,拜见了父亲,便被父亲要求坐下,婧妍看着黄花梨木的贵妃椅,心内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除了那位作天作地的小魔王,还能有什么事让这位不动如山的父亲大人深夜召唤她。要她说,就是从前父母管教太过松懈,以至于她在外结交的酒肉朋友,同她每日胡天胡地乱玩,斗鸡走狗。

    果然上官鸿还是开了金口,“婧妍,为父与你开门见山了,咱们家和朱家的婚事你先替你妹妹顶上,之后寻到你妹妹再换回来。”

    婧妍内心知道大概会发生这种事,却也不敢相信父亲真会如此荒谬,直言道“我和妹妹长相并无半分相似,作何打算?”

    上官鸿拍掌,书房阴影处冒出了一个全身黑色的侍卫,“这是陌寻,他会帮你易容,你出嫁的时候他会跟你一起到朱家,隐藏暗处,有何事可叫他传达为父。此外,你少和朱家上下接触,以免你与妹妹性子不同被发现端倪。”

    婧妍内心想到父亲已经将这局面设想的如此周全,也不好再说什么,也许,这是她的机会,这次代嫁也算是报答上官府的养育之恩了,待到妹妹归来,她这个假新娘便包袱款款浪迹天涯。

    婧妍冷笑一声,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怨怼的情绪,故意道,“若是如此,还望父亲能在妹妹回来后应允我一件事。”

    上官鸿心里疑惑,问道,“你还有什么缺的,尽可以提,珠宝首饰、金银钱币我均可以满足你。”

    婧妍哂笑,“在父亲心中我只会缺这些身外之物吗?从小到大,我读书习字,不分寒暑,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落下,就为了在您眼中和妹妹一样重要优秀,最后不过是得到一句‘做姐姐的一向懂事,不叫父母操心,本当如此’,呵呵,如今,我也不想争什么,只求父亲一件事,待此事完结,我想去外面闯荡,活了十六载,还未像妹妹那样恣意妄为过。”

    上官鸿从未想到他自认为的一碗水端平最后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负重前行,每次同僚恭贺书院里大女儿的优秀时他都未曾深想她在暗地下了多少苦功,只当是其他人为攀附而言,思忖许久,他终是点了头。

    “我答应你,此事过后,你尽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这些年你学到的文成武功足矣,记得,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这次他没有以父亲自居,他知道,婧妍是个独立的人,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从不需要他人过多干涉,便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

    “好,一言为定。”

    说完婧妍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发丝流转间他恍惚又回到十五年前,看着那个人消失在眼前,那一别便是一生。

    这厢上官家二小姐正在燕南城东面的大饶城游玩,此刻她已摇身一变成为了翩翩少年郎,着一身浅蓝色锦袍摇着折扇信步走在街道上,她自顾自说着,“出了家门连空气都是甜的,真好啊。”

    一路上都在观察路上行人长相,谁让她是21世纪来的小仙女呢,一定要秉持着找帅哥的不变信念,绝对不能放过一个帅哥,也绝不能多看丑男一眼。最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上官静言在现代时韩国后天帅哥看多了,清一色都是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一天在公司加班到早上之后再醒来人已经在古代,还拥有了一张美人脸,怎不叫人心生欢喜,穿越时是将近30岁升职无望的社畜,00后眼中的姐姐、阿姨,穿越后摇身一变成为了相府千金,年芳十六,备受家人宠爱。

    要说这大饶城不负盛名,城外端的是碧水蓝天、晴空万里,上官静言不由开始吟诗,“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位公子竟有如此心性,难得难得,不知可愿与在下交个朋友。”

    静言转头一看,见到一个风流倜傥一身正气的美男子,不由笑道,“今日一见算是有缘,敢问兄台名讳?”

    朱仪潇在燕南城几年,见到的大多是打官腔的酸腐文人,难得见到如此爽快的人,当即便报出了名字,“在下姓朱,名仪潇,家住燕南城,近日于大饶城游玩。”

    静言心道同为燕南城人,万万不能报出真实名头,万一传到老爹那就玩完了,直接被抓回去嫁给一个不知面目的人,那就不能阅尽天下帅哥了。于是便道“小弟姓杨,从西面来,是来这里投奔亲戚的,家中旱情严重,只能先来这里找点活干。”

    朱仪潇只是为人直爽,但也不是全无脑子,在官场浸淫几年之后也会了三分看人的本事,看这身锦衣和心下便了解了这人在撒谎,也不揭穿他,只说一起同行作伴。上官静言也乐得有个美男同游,和朱仪潇开始称兄道弟,一起在城内城外玩了个遍,仅凭她一掷千金的架势便不可能是个逃荒来的难民,可惜她本人并未意识到。

    朱仪潇短短几天就把这位“小公子”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或者说姑娘更为贴切,从耳洞和说话间不经意露出的情态已显示出这是个家世优越的小姐,或者说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姐,身边没有侍女小厮的,住在客栈几天也没有与家人见过面,可想而知,这位杨兄弟是个外地来的富家小姐。

    “杨兄,你家是燕国哪一城的?愚兄不才,也去过一些地方,待灾情过后一同去你家乡游玩可好?”

    杨言(化名)一愣,随口道,“家里没什么人了,走的走散的散,没什么好玩的。”

    朱仪潇也不便再说什么,只笑笑,继续大饶城之行了。很快到了上官家和朱家奉旨联姻的日子,十里红妆,鞭炮齐鸣,一路上唱唱打打,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很长,长到坐在轿子里的婧妍悄悄掀帘,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在路上挪动,有一瞬间她突然很想家,很想回到生活了十五年的上官府,很想父母在侧,盈盈笑语逗他们开心。从前上官鸿还是个天子脚下当差的吏部小官,十几年之间已经官至丞相,宅邸不断扩大,但婧妍见到父亲的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可能是父亲越来越忙的缘故,也或许是她内心不再渴望父爱吧。

    婧妍默默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会只是上官婧妍,不再是上官府大小姐。”

    这次离开上官府,除了父亲安排的陌寻,她未带任何身边人,包括贴身伺候的玉竹。她知道一但她从朱府离开换了人,若有人察觉不对,先被开刀的必然是贴身丫鬟小厮,因此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在出嫁前十天,她已经通过上官鸿通知到全府上下,大小姐病了,去西南边陲寻医问药去了,那时在上官静言的院里扮演着她的便是婧妍。

    前方高头大马带着红花,马上英姿飒爽的公子便是朱仪潇,他心知这桩婚姻非他所愿,也只能做到对未来在他妻子位置上的人相敬如宾,淡若水。是夜,南来北往的官场江湖的曲意逢迎或者真心相贺的人均已散去,朱府只有自家人和刚入门的新妇上官婧妍。朱母心里再不甘愿也得认下这门亲事,不论她在武林的地位有多高,现在已在天子脚下嫁于当朝官员,所以也得领旨谢恩。

    她对朱仪潇向来宠着,直说对这位妻子只需要维持表面关系就行,有事她给儿子顶着,好在朱仪潇体谅父母,一直以来都不会让家人太难堪,便道,“儿子知道母亲的心,但圣上下旨赐的婚,我身为御前亲卫只能遵旨。今晚我会在新房待着,但不会发生什么,父亲想必也是希望我能像他一样找一个自己一心一意爱着的人共度余生。”

    母子俩在房内说了会儿话,已是子时,朱母再是不愿也只得让儿子去走个过场。从朱父朱母的院子往南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便是朱仪潇的院子,他向来独来独往,身边并无小厮侍女,一个人穿着大红的喜服便迈进了新房,定睛一看,烛火摇曳下房内也并无多的人,只有新娘盖着盖头端坐于拔步床上。婧妍不想被太多人围观,正巧朱家也并无闹新房的传统,她便让所有丫鬟小厮都退下了。

    “娶你并非我之本意,你应当心里清楚,我也并非急色之辈。你今夜睡床,我睡小榻上,先应付一下皇上的耳目,之后我会借公务繁忙去书房安寝。”

    盖头下的婧妍也无甚所谓的,直言道,“如此甚好,另外我还需与大人签一份纸上协议,写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应尽义务与权利。”

    朱仪潇应和道,“如此甚好,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我明日下朝便去书房取纸笔来与你约定。”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理智的妻子也还不错,二十年来他一直是一个独立清醒的人,于国于家都坦坦荡荡尽心尽力,以前曾幻想过未来的妻子是否会跟母亲一样武功高强性格直爽火辣,但现在看来这样沉稳的性格好像也挺好的,至少沟通起来挺方便。

    朱仪潇先在窗边小榻上睡着了,婧妍才掀了盖头,放下床帐,从脖子下慢慢揭开面具,这才是真实的她,可惜无人在意她是谁。翌日,天刚亮,朱仪潇便出去了,在洗浴间叫了水洗漱换衣上朝,骑着爱马追风往皇宫而去,这是他外公托人寻来的汗血宝马,作为他的十六岁生辰礼物。据说是北疆来的稀有品种,轻易不可得。如今燕国与北疆势均力敌,想要北疆进贡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待到静言院里的丫鬟春草来门外叫时,天已大亮,婧妍洗漱过后换上一件与婚服不同款式的红衣来到朱母院子里见礼,朱母没有说话,只给身边的嬷嬷使眼神,让她说了句“夫人身体抱恙,少夫人以后不必来见礼了。”

    婧妍便下去了,刚出院门,春草急性子便道,“二小姐,这朱夫人太欺负人了,咱们好端端来见她,她还摆脸子不待见您,您在府里拿受过这委屈啊,相爷和夫人知道了定不会坐视不理。”

    婧妍对这事向来淡然,更何况是朱家人更与她无什么牵连,以后等妹妹回来了就各归各位,也不可能会有任何关系。但为了这丫鬟的姓命,只得教训道,“春草,这里是朱府,掌事的姓朱,你家小姐嫁的人姓朱,未来主子也姓朱,你是什么身份,这里不是上官府,以前在家有我纵着你,在这里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就算是父亲也不能管到这里。”

    春草愤愤不平着应下了,“是,二小姐。”

    婧妍又补充道,“除此之外,称呼也得改,毕竟我已嫁与二少爷,以后对外同朱府人一样称呼我为二少夫人。”

    春草有一瞬间觉得这不是她平日侍奉的主子了,以前二小姐恣意妄为,从不会看人眼色的,连带着她们院里的丫鬟都比大小姐院子高一头,反正有什么好的她们总能拿到,当初凭着这个她可是吃了不少油水。听着婧妍的语气变了,只得应道“是,二少夫人。”

    一个时辰后,朱仪潇下朝回来,穿着朝服就进了书房,想下笔时停住了,思索片刻还是吩咐小厮去叫婧妍来,“侍剑,去请上官小姐过来,就说昨日之事需一起商议。”

    “是,少爷。”待话带到,上官婧妍立即带着春草过来。一炷香后,婧妍已经到了书房门口,吩咐春草在外等候便让侍剑先行通报。待屋内传来“进来”的声音,上官婧妍才一个人推门而入。

    “二少爷。”

    一声温润清澈的女声传来,朱仪潇适才从桌上抬头,将未写完的书信阖上。只见一位玉雪可爱的娇娇女子立于房内,她穿着红衣,明艳照人,却是表情冷淡,好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一样。最令他震惊的是,她的脸竟与大饶城内与他同游的女子一模一样,可这人见到他竟并无见到熟人的感觉,好像是见到了陌生人。

    朱仪潇压下心中疑惑,只想暗暗调查,便与婧妍道,“昨日说的事今日邀你同商,你可将你想到的条款都写于纸上,我再加以补充,若后续有别的需要,再行协商补充。”

    婧妍欣然应允,看了一下书房并无其他好挪动的椅子,便走到书桌前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细毛笔,面对着朱仪潇站着写字。朱仪潇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便问道,“上官小姐家里可有姊妹?”

    婧妍边写边答道“有一姐姐,但前段时日病了出去治病了,不在燕南城。”朱仪潇听着这回复只能以为他那日遇见的是称病的上官大小姐,而她们姐妹正好长相相似罢了,婧妍心里大概有了数,便是朱仪潇可能见过了妹妹,才会有此一问,但他长期不在燕南,所以对谁家几个孩子长相如何也没有什么了解。

    “二少爷,我写好了,你看看有何不妥之处。”

    朱仪潇接过一看,娟秀的字迹赫然于纸上,条理分明,写明了做假夫妻期间两人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嘴角上扬。

    “看来上官小姐与我想法一致,我没有什么补充的。”

    说着便取过印泥按了手印,婧妍也按下了手印,一式两份,各自收起来了。放好纸笔,婧妍便行礼退出了书房。

    待侍剑进来待命,只看到朱仪潇桌前沉思,多嘴道,“二少爷,这位上官小姐好像不太待见您啊,在书房待的时间还没我去请她一来一回的多。”

    尽管不想承认,但好像确实是这样,难道长相相似的两个人喜好截然不同?那位大小姐可是盯着他的脸在饭桌上饭菜都从筷子上掉了也没发觉,这位却······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侍剑,你家少爷长得如何?”

    这,侍剑不敢胡说,答道“少爷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朱仪潇摇了摇头,心知这厮在抖机灵,便叫他赶紧走,别耽误他写信。

    这厢婧妍揣着才到手的协议回到房间,关上门便唤道,“陌寻,出来一下,我有事要说。”

    陌寻从房内暗角悄然出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帮我通知我爹,朱仪潇可能见过我这张脸,让他查一下其前一个月的行踪,可能可以找到妹妹,另外吩咐好上官府下人嘴闭严点,别传出什么瞎话让人听到拿住话柄。”

    “是,我去去就回。”

    皇宫东宫内,燕沐阳正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这是皇帝对他的储君之位的考验,半晌后,他抬眼看向立于身后的侍卫,“上官大小姐近日做了些什么?悉数报于孤。”

    “上官大小姐近一个月并无外出,听说是病了。”

    “病了?”随即放下奏折,带着侍卫出宫去了。东大街坐落着各燕南城官员的府邸,唯上官府最大,有两尊巨大的石狮子镇守宅门,燕沐阳也是第一回来这里,从小父皇对他的教导是喜怒不形于色,与任何人都不要交心,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上官鸿长期持中立态度,在书院时他也不敢和上官婧妍多说一句话,怕有心之人窥探,如今上官丞相自请圣旨将小女儿嫁与朱府二公子,便是有意和皇帝一派亲近站队,他便可无顾忌地来这里。

    “钟锐。”燕沐阳示意蓝衣侍卫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上官府管家是个五六十的老爷子,噙着笑意来门口迎接,“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我家老爷在书房。”

    燕沐阳和随身侍卫进入到书房,上官鸿亦有些惊讶,太子竟会来此。

    燕沐阳直说来意,“请问令爱可在府内?孤今日来上官府是想找大小姐叙旧的。”

    上官鸿这才想起来自家女儿和太子曾经同窗数年,婧妍十三岁时才从皇家学院正式出来,论起来确实有旧,但婧妍现在不在府中,这位主虽看着温柔和善但心机颇深,绝不是好糊弄的。刚收到婧妍那边传来的消息,小女儿应在大饶城附近,还是得尽快派暗卫去找回,以免出了差错。

    “太子殿下,小女沉疴已久,已去外地数月,寻访名医,现下不在府内。”燕沐阳心知这人未说实话,重病已久分明是最近才传出来的流言,从她离开书院他便一直派人暗暗跟着保护她,除了回家,她在外去了哪儿他全都了如指掌,若是病了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现下半个月未出府却传出出府寻医了,确实“低调”的很哪。

    “丞相不必忧心,孤与婧妍同学多年,立马召太医来给她诊治,您只需传信将她叫回即可。”

    上官鸿不敢再找托辞,只好同意,“多谢太子殿下,臣会通知小女尽快赶回。”

    “那孤便告辞了。”

    上官鸿拱手道,“殿下,慢走。”

    管家送走太子一行,回到书房。上官鸿愁眉不展,现下太子这边和朱府都缺不得婧妍,该如何应对?管家建议让大小姐回府一趟装病骗过太子,再借病着的缘由不见外人。上官鸿应允,一边加大力度寻找小女儿,一边让人通知婧妍三日后回来演一场戏。

    楚国皇宫内,议事殿内正商议着派去出使燕国的人选,朝堂争执不休,十年前燕国大败楚国,楚国皇帝为求和送年仅七岁的皇子到燕国为质。楚皇楚争鸣本不想送楚襄过去,然曹贵妃的亲眷一脉全部主张让先皇后嫡子去以示求和决心,迫于无奈楚襄只得带上数十人的护卫去往燕南城。

    楚争鸣十年未见楚襄,出于对先皇后的爱意和愧疚,想让他尽早归国继任大统,故而迟迟未立太子。目前朝堂已经分立几派,分别支持楚国的三位皇子,却少有人记得有位三皇子远在他乡为囚。

    “朕近日连发噩梦,梦到噩兆,恐国将不国,钦天监赵解替朕算了一卦,此兆唯有血缘至亲均在身旁方可消除。思及三子远在燕国十年未回,此次进贡贺燕国立国六十载,何人可出使,替朕说服楚皇放三皇子回来?”

    立于正殿门左侧的为文官,自楚国开国以来地位就高于武官,到这一任楚皇更是重文,在位二十多年大力开放科举,变三年乡试五年殿试为两年一试,名列前茅者便可做官,这造成楚国官员泛滥的现场尤为严重,就连各乡镇都有里长师爷等官员坐镇。楚皇开了口,朝堂却一片寂静,三皇子已不在国内多年,如今就算接回来又不一定成事,谁愿意出这个头去燕皇的面前说让皇子归国呢。楚争鸣眼看着朝中无人作声,怒道,“平日一个个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如今到把朕的亲子接回故土这点小事都闷不吭声了,废物!”

    忽而,立于右侧的官员中站出来了一人,“皇上,臣舒远愿意出使燕国,接回三皇子。”

    楚皇这才注意到他,此人容貌俊秀,看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却是武官之列,不知是何时入朝。多年以来对于官员选拔,楚皇都只看文官,对于武斗他敬谢不敏,打打杀杀怎比得上文人雅士流觞曲水。这次却是对武人改观了,有些时候其风骨气节比文人谏臣更值得称颂。

    “爱卿可堪大用,着朕之旨意,封为从二品将军,出使燕国。”话音落,舒远上前行礼,“谢皇上,臣必不辱使命,不负吾皇所托。”众人这才仔细观察这位勇气可嘉的少年将军,长身玉立,不似动刀动枪的粗蛮之人,表情淡然,看不出喜忧,实在是深不可测,竟敢接下这份差事。出使燕国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难的是应对燕皇,燕国皇帝燕承业即位十五载,在位时间励精图治,整治番邦作乱,文治武功均为上乘,师从仙去的记善老人,天下各国国土到如今已收复十之六七,传闻燕承业心机谋略不在其师傅之下,可惜在朝内受摄政王一派牵绊许久,否则早已踏平西域和北方蛮夷。

    舒远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便着手准备行装,回到府邸,侍奉的小厮便奉茶点香,替他净手换衣。舒远坐在案前,写了一封信递给若耶,“快马加鞭送往燕国皇宫。”

    “是。”若耶领命,转身离去。

    朱府已恢复往日的安静,婧妍在府中无事,朱母也不想看见她,便去到逸仙居打理酒楼事务,正看着账目时,方子霄得了消息赶来,往婧妍旁边一坐,问道,“妍姐姐好久没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婧妍总不好说自己前一阵子在待嫁,如今方能有时间出来,只好随意胡诌,“我最近在苦修经史子集,所以没有出门。”

    方子霄心里疑惑,明明在书院时婧妍各门功课都领先于他们,现下都完成学业出来了,还在钻研这些老古板。

    “妍姐姐,我和你说一件事儿,最近逸仙居生意好得不得了,南来北往的商人很多在这里歇脚,多亏了你当初提出的酒楼和客栈一体,这连着几家全部盘下来一起做生意可比只做饭菜挣钱多了。”

    婧妍难得看到方子霄恢复少年活泼模样,打趣说道,“那还不是少不了方公子的全力投资,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门面撑下来,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完还行了个淑女的半蹲礼。

    方子霄又发现了婧妍的另一面,顿觉可爱,便道“妍姐姐真可爱,好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婧妍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有一丝心动,不好再打岔了,摸摸鼻尖看向窗外。

    按理说出嫁三日是要回门的,但婧妍因着太子的事便和朱仪潇说一切从简,他公务繁忙就不用去了,朱仪潇还没开口就被堵住了,心说:我也不是很忙啊,你问我了吗?

    侍剑倒是不明白少爷心中所想,便道,“二少夫人真是温柔体贴,我们家少爷那天是休沐日,没有要事安排。”

    “那,那就麻烦二少爷与我同去了。”婧妍心里是不想让他去的,但是没有合理的理由了,只能先答应了,到时再让父亲拖住他。朱仪潇这下高兴了,看着自家夫人憋屈地不行的表情,心里还有点激动,没想到理智淡然地她会有这一面。该说不说,二少爷很喜欢看到她遇到不受掌握的事的样子,还挺有趣的。在山中跟师傅修行多年,一出来便是面对燕南城的各种心机颇深的官员,让他身心俱疲,因此上次他才去大饶城散心,偶遇了上官大小姐,现在他发现他的妻子很有趣,对什么都没多大兴趣,情绪波动少得很,但他更感兴趣了。如果婧妍知道朱仪潇心中的腹诽,怕是会直接送他两个字“幼稚”。

    燕国皇宫内,一座荒凉的院子矗立在西北角,从外面看去只有一个掉了漆的牌匾,上书“广凌宫”三个大字,院子内部虽无甚装饰,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夜半时分,一名小太监低头左顾右盼,偷偷进入内院,一位红衣妖孽美男正坐于灯火旁,小太监从袖袋中摸出一封信交予男子,男子去掉信封上的火漆,打开信看了一会,嘴角微勾,终于到时候了。

    八月桂花飘香,位于东区的上官府一家早早等在门前,迎接回门的新人,刚用过早饭,婧妍和朱仪潇便上了马车,上马车时朱仪潇居然伸手,问她要不要扶,虽然朱仪潇长得风度翩翩,一脸正气,但是她还是被吓到了,“不用不用,多谢二少爷。”

    后上车的朱仪潇看着她一脸菜色,笑得腰都弯了,他发现逗她变脸真的很有意思,就连侍剑坐上去驾车的时候还听见他家少爷的笑声从车内传出来。

    婧妍真不知道朱仪潇吃错了什么药,总喜欢看着她发笑,便问道,“二少,我很好笑吗?”

    朱仪潇笑着摆手,“没有,我喜欢看你罢了。”

    婧妍无语,心想这人大概脑子不好使吧,喜欢看这张脸那等妹妹回来让他好好看个够,她也不喜欢总顶着别人的脸过活。马车行至上官府门口,侍剑御马停下,先行立于车旁等候,朱仪潇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向着婧妍伸出了手,婧妍无奈,看了眼府门口迎接的一家老小和自己繁复的衣裙,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借着力下了车。待婧妍走到上官鸿面前,朱仪潇才恍神过来,一同上去行礼。

    “拜见父亲/岳父。”

    “好好好,来了就好,都进去吧,午膳早已备好。”

    行至饭厅,丫鬟小厮已将饭菜摆好,大圆桌上十几道精致的热菜和几道凉菜,朱仪潇注意到上官鸿身旁的卢氏好似很冷淡,便问道,“岳母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

    卢氏接到上官鸿的眼神示意,只好说“无事”,实则心里暗恼如今嫁入朱府的是婧妍而不是她女儿,虽然顶着她女儿的脸,但神态和习惯做不得假,她没法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就如同婧妍从小到大只叫她母亲而不叫娘。

    思绪回到几日前,上官府和朱府办婚礼的前一日,上官鸿主张让婧妍替嫁,卢氏强烈反对,“这是我儿的亲事,怎可让一个外人横插一手?”上官鸿捋了捋胡子,怒道:“你养的好女儿逃婚抗旨,置一家人性命不顾,不替嫁就等着砍头吧,哼!”卢氏虽知自己女儿顽劣,朱府就连朱夫人都有诰命在身,却将这好好的婚事逃了,但仍不肯让外面带来的小贱人得了这好事,“你就是想把她送到朱家高门大户去,当初把她带回来说是故人之女,放于我膝下,我是当了好一阵子的宝贝疙瘩,要不是府里的老人在背后议论我继母当的好,我还真当你上官鸿大义凛然,重情义到给朋友养女儿。她母亲是谁不重要,她也不过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野种罢了。”

    上官鸿没想到卢氏如此蛮不讲理,竟旧事重提,扯到十几年前的旧怨上头去,只留下一句,“她是我女儿这一点不会变,此事已板上钉钉,不想全家人头落地就闭紧你的嘴,约束好下人莫在外头乱嚼舌根。”

    朱仪潇看一桌人都不怎么说话,便也埋头吃饭,偶尔给婧妍夹菜,可是她吃的很少,除了他夹的,一桌子菜就动了面前几样,心想这上官府高门大院规矩还挺多,弄得他都感觉不自如了起来,还是自家好,父母从来不约束他吃喝。

    饭毕朱仪潇想起来妻子还有个样貌颇似的姐姐,便问道,“岳父岳母,听闻娘子在闺中还有个姐姐,可否出来一见,也便全了家人团聚之意。”

    卢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上官鸿推诿道,“我这大女儿身体不甚安好,现下不在府中,在外治病。”

    “那等姐姐痊愈后,定要一起吃顿饭,给姐姐除恶消灾。”

    上官婧妍今天一直感觉奇幻,朱仪潇像是被夺舍一样,对她和家里人嘘寒问暖,甚至连父亲养的红毛鹦鹉都被问候了一遍,弄得她只好有问有答,全了礼数。上官鸿也是完全不打断,一口一个贤婿,听的她瘆得慌,若不是她前几日接到陌寻的传话,还真会误以为今天是父慈子孝的局呢。

    好在两个时辰前父亲总算是将他带到书房去一对一聊天了,这才避免了婧妍耳朵起茧,趁此机会,她偷偷跳进自己的院子,准备按计划装病,躲过太子派来的驻府太医检查。刚在床上躺下,还没揭开脸上的易容,便被院子里的丫鬟发现了。

    “你是谁?为何在我家小姐院子里?还躺在小姐床上?”玉竹惊讶道,上官府中竟然还有此等猖獗之徒,能突破护卫关卡进入内院?说着便要大喊护卫过来。

    婧妍赶紧撤下易容,越过床帐,让她看清真容,“小姐?你怎么回来了?老爷不是说你还在外地求药吗?”

    “事情说来话长,详细的过后再说,先把太子留下的太医请过来。”

    “是,小姐,我马上去外院请。”

    外院,张太医跟着玉竹和小厮走进了婧妍的小院,婧妍刻意将脸涂了些梳妆的粉,显得面色苍白,听到门外的动静,婧妍状似无力道了声“进来”。

    张太医进门就见到一只素净白皙的手从被子伸出来,置于床边,床帐半掩着,小厮替张太医放好椅子,张太医便坐下问诊起来。“可否请姑娘将脸露出来,老夫需要观您面色?”

    婧妍将床帐缓慢拉开,玉竹就势给床帐用挂钩别上了,没了这层阻碍,张太医才得以看清这位太子亲自请来为之看病的姑娘,五官端正,眉目清澈有神,山根明显,颇有种异域风情,嘴唇丰满却并不厚重,下颌线分明,按他的师傅教授人头骨结构时的说法便是骨相极好,可惜燕南城当下时兴的审美喜好是脸小眼大山根较扁平的楚楚动人型。

    摸脉又看了看婧妍的脸色,张太医也拿不准她的症结,问道,“姑娘目前可有何不适?”

    “头晕,其他并无。”

    张太医心下并无其他诊断,便道,“姑娘脉象并无特别,应是体虚,待在下开个方子您可慢慢调养,不日症状便会减轻。”

    “钟锐,将药箱打开,老夫为姑娘写个方子。”

    “是。”

    张太医刷刷写下几行草书,交予玉竹便离开了。

    钟锐送罢张太医,便回东宫回禀太子。“殿下,据张太医诊断,上官大小姐近一个月未有大病痊愈的经历,只是体虚面色有些苍白,已开过方子。”

    “确定是婧妍吗?”

    “属下仔细看过样貌,应是大小姐本人,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未表现异常。”

    燕沐阳心知这上官鸿上次是在骗他了,哪有什么半个月前染病医治的事,全是幌子罢了,可他竟不知他这样做的原因。现下上官家明显是要站队父皇一派帮他清除朝中顽固派,可是上次他提出要见婧妍竟也阻拦,是否另有心思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