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离开丞相府议事厅之时，时间已经来到寅时，也即后世的凌晨三点钟。

    丞相府外，间或有犬吠、鸡鸣声传出。

    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要放亮了。

    今日几乎又是一个通宵。

    凉风忽然穿堂而过，婢女春华一面去关窗，一面为厅内各处摇曳着的油灯中添加松油，完毕之后，又为诸葛丞相的茶杯中斟茶。

    诸葛亮如此的工作状态，春华早已经习惯。

    虽然习惯，但她看着诸葛亮的操劳，她内心仍然是有些于心不忍。

    由是眸中露出极为黯然悲伤之色。

    她恭敬的侍立在一旁，身姿笔直坚挺，默不着声。

    只是静静的保护着，自己愿意用生命去护卫的，这个自己内心极为尊敬的老者。

    此刻，诸葛亮困倦已极，他打了一个哈欠，又是喝了一口婢女春华给自己斟的茶水，才缓缓从刚才的事务中回过神来，拿起桌案上，吴砀交给自己的图纸。

    诸葛亮认真的看着，神色极为的专注。

    冒着血丝的眼睛，几乎是盯到了图纸里面去。

    春华赶紧又是给诸葛亮的案桌之上，放置了一盏松油油灯，诸葛亮的头，才稍微往后靠了一点。

    他越看得专注，眉头就皱得越紧，越深。

    仿佛在诸葛亮的心中，眼前的这个图纸，比之刚才他们讨论的所有事务，还要重大。

    吴砀自然是静静的躬坐在一旁，无声无息，只待诸葛亮看完。

    就在刚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吴砀从诸葛亮和杨仪的口中，就听到了曹无忌、司闻曹、间谍、杀手、司马懿、陈烈、暗哨、司马昭、东吴、曹叡、赈灾、赢子夜……

    这无数个词汇，每一个词，都是代表着一件重大的事项要处理。

    仿佛这里面的每个词语，都关系重大，处理起来都非常棘手。

    过程之中的纷繁复杂，让吴砀感到这就如一个早已被搞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头绪的线团。

    而这些，竟是诸葛亮每日需要处理的一小部分事务。

    更不用说各地来的奏章，朝中的各项政务、军务，北伐的准备、当前的赈灾……

    要是让吴砀来处理这些事情，吴砀直接连想都不敢想。

    他可能当场就会被搞昏死。

    同时他也明白，诸葛亮不让他听关于政务的事情，只让他潜心于将作监工具制造的良苦用心了。

    吴砀怎么也猜不透，眼前，这具看上去如此瘦弱的身躯里面，到底是藏着多大的能量啊。

    因此，当诸葛亮聚精会神的看着图纸的时候，吴砀选择了完全不打扰。

    因为他觉得，以诸葛亮的智识和才华，不需要自己过多的解释。

    而此刻，只见诸葛亮越看越是入神，布满血丝的眼睛时而皱紧，时而舒展开来。

    看到专注处，疲惫的面上，竟然也是缓缓的露出了笑意。

    吴砀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诸葛亮这样面带笑意了。

    诸葛亮像是整个灵魂，都已经和那些图纸融入到一起了，他越看，神色越是激动，脸上的笑意便是越发的浓郁。

    最后，诸葛亮在一一的翻过这所有的图纸之后，眉目舒展，仰天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诸葛亮沉重的吸着气，看完这一份图纸，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顷刻被消解。

    仿佛整个身体，又被注入了一剂强大的能量。

    诸葛亮最后放下图纸，面上的表情，早已经是震惊骇然得无以复加，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待自己将内心中的‘兴奋’、‘激动’、‘震惊’、‘踌躇’等等情绪完全消化之后，方才是长叹一声道：

    “那赢子夜，小小的年龄，到底是何等的智慧，才能让他脑袋中，想出这样的东西出来？”

    “本相当年在卧龙岗，也曾潜心钻研于机械、工具的制造，本相自认为，我的实力、对事物的洞见能力、动手的创造能力，全天下不说数一数二，至少超过我的，一个手掌数得过来。”

    说到这里，诸葛亮深深的倒吸着冷气，额上青筋起伏，神情骇然震惊道：

    “但这赢子夜，他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对事物的洞见能力，却仿佛是超越了我们所有人，他的脑袋中，到底藏了多少奇思妙想？这些东西，他到底是如何想象出来的？！”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当年颜子评价自己的夫子孔丘，说过如是的话——现在，我诸葛孔明，对着小小年龄的赢子夜，同样有此感慨，当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的思想和创造能力，当真是，只能让我等凡人，如同看高山一样令人仰望。”

    “此少年的才华，十倍于我诸葛孔明矣！！！”

    诸葛亮说这话的时候，在一旁恭坐着的吴砀，当即心惊不已，按在两只膝盖上的手，也仿佛因为震惊而有些颤抖起来。

    在一旁侍奉的婢女春华，听到诸葛亮的声音之后，神情同样也是震骇莫名。

    这段时间，她总是听到诸葛亮，在各种场合说起这个名字。

    甚至有好几次，都听到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这个名字。

    更夸张的是，春华最近曾多次，听到诸葛亮睡着之后，说梦话都说起过这个名字。

    而现在，听到诸葛亮讲出“他之才华，十倍于自己”的时候，这个名字带给春华心中的震荡，更是尤为强大。

    她深吸了一口气。

    心道，这辈子，真希望有机会见见这个人。

    呼——

    诸葛亮同样长舒了一口气，他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最后缓缓道：

    “吴监事，蒸汽机的原理，本相已经清楚，关于你手绘的这些，后续能够用于车马、船舶、灌溉渠等的各项能改进民生的运用，本相觉得，现在谈这些，尚操之过急！目前最关键的是，我们是否能够把这个‘蒸汽机’给造出来！”

    “此物，可能改不了【天】，但一定能【换地】，”诸葛亮说到这个词汇时，眼神越发的笃定坚韧，“半年前，蜀中大儒秦太鑫给本相讲，赢子夜之才华，能够【改天、换地】、本相尚不能理解【改天、换地】是何意，人力能胜天？现在，本相终于悟了。”

    “改天换地，我，终于悟了！！！”

    “我诸葛亮终于悟了，有了此物，有了此人，”诸葛亮最后激动得语无伦次，“人，真能胜天矣！！！”

    “人定胜天，人定胜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