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灯火。

    无需思考，无需揣摩。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之中，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足以构成最好的指引。

    阿尔芒迈开步子，像是逐光的飞蛾一般，朝着灯火的源头走去。

    于是那团火光离他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亮。

    但当他跨越过某一道看不见的界限之后，眼前的一切骤然发生了变化。

    那看上去和他还有一段距离的火焰突然穿越了空间，在他的身边涌现，并且全部呈现出了完全一致的漆黑色彩。

    漆黑的火苗像是海浪一般不断地在四周翻滚，聚集，破碎，沉淀。而阿尔芒，则孤身一人，站在这片汪洋中心的唯一一座孤岛。

    “给我滚开。”

    既非命令，亦非请求。只是一句小小的呢喃。而后奇迹于阿尔芒的面前显现：所有的黑色火焰都在同一时间里沸腾了起来，并朝着他的两侧分开，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将他指向未知的远方——一切恰如遥远的过去，那位先知所做的那样。

    他迈开步子，沿着大道一路向前。而火焰则一路尾随其后。他们不敢靠近阿尔芒，时刻与他保持着距离，却又不肯离去，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他就在这些火焰的簇拥下一路向前。先前的明亮火光已经完全转变成了纯粹的漆黑，在周围近乎由虚无组成的背景中难以分辨。但阿尔芒还是能够准确地感受到，某个物体——有着如同心脏一般的规律律动，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等待着他。

    走出几十步之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那个影子就在他的面前，有将近三层楼那么高，阿尔芒却仍然看不清它的全貌，一种模糊的雾霭仍然包裹着它。

    若是仔细分辨，还能发现它的身上缠绕着许许多多比他的身体还要粗的黑色锁链。

    “是你，我一切痛苦的源泉。”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不愿彻底获得掌控权。现在看来，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那没有意义。”

    影子做出了回答，但在阿尔芒听来，那声音不像是来自他的前方，而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盯着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阿尔芒抬起手，那些火焰便一拥而上，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吸附到了他的手上，并凝固成某种实体的形状。很快一把修长的黑色刺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刺剑出现的那一刻，巨大的影子似乎蠕动了一阵子。

    “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我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个错误。”

    “我知道。我正是为纠正错误而来。”

    “你是在制造更大的错误。”

    “我只是在执行正义。对于我们人类来说，难道还有什么比正义更伟大的吗？”

    影子的回答只有一个简单的词语。

    “公道。”

    阿尔芒举着剑，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动静。

    最后，还是由那影子主动开了口。

    “人类很脆弱，很敏感。这是他们的缺陷，若是不加以重视，看似渺小的缺陷就有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破坏。

    但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不应该如此脆弱。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逃避？”

    “是的，你只是在逃避，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笑话！你说我和一个魔鬼一样？”

    影子没有理会他的愤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曾经犯下过错误...那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所以我才会被束缚在此。我不希望看到你步我的后尘。”

    “恐怕没人会稀罕一个来自魔鬼的担心。”

    “为何要用这样的谎话来麻痹自己呢？”

    “谎话！？你觉得我是在说谎！？你是一个魔鬼，菲尼克斯！难道你认为我会对魔鬼心生怜悯！？”

    “那你呢？你又是谁？”

    “阿尔芒！阿尔芒.卡洛！我是人类！一个被你这样的魔鬼附身，却又侥幸保持了自我的人类！”

    “是的，但你也是魔鬼，是大恶魔菲尼克斯，冰狱的使者，审判的化身。”

    “少在那里给我胡说八道了！”

    愤怒充满了阿尔芒的内心，他举起刺剑，将要刺向眼前的阴影。

    可就在这一瞬间，无数同样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涌现，捆住了他的四肢和身体，使他动弹不得。

    “认清现实吧，不管你怎么想象自己是一个人类，不管他们如何指控你是一个恶魔，你就是你，你的性质绝不会因为外在的标签而发生改变。”

    “咕...你这混蛋...”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好好冷静一下，你还有工作需要完成，现在可不是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

    锁链似乎变成了灵活的触手，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那把危险的刺剑，将其拖入地底后便消失不见。重新得到了自由，阿尔芒却已经失去了对抗这团阴影的能力。

    “你早就知道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早就走到了今天你的这一步。”

    阴影又开始蠕动起来，像是一颗搏动的心脏。

    “别被这种程度的风暴击垮，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应当知晓，从始至终，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人。

    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这个世界本身。”

    “我可不需要你这样的家伙来提醒...”

    “......他找到我们了。”

    “谁？”

    “一个和我一样的家伙。一次火山喷发，一场地震，一场海啸。你必须阻止他，趁现在还来得及。”

    “危言耸听...”

    “我现在仍然无法从束缚中脱离...所以，请坚持下去，直到我最终完成复苏那一天...

    基石...绝不能崩塌...

    正如同火焰...永不熄灭...”

    睁开双眼，河对岸的树林正在东风下如同海浪般拂动，身后传来女孩的哭泣声。

    转过身，埃莉诺正坐在碎石滩上哭个不停，明显露出慌乱表情的雨燕正在朝这边赶来，更远处的老人还在栈桥上，已经放下了钓鱼竿，转而拿起了猎枪。

    “抱歉。”

    他走上前去，轻抚妹妹的脑袋。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