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此时，雨后。

    顾凉秋走在了豫让桥上，此桥为砂石砌筑，桥上勾栏围护，桥下晋水长流，霎时让他想起豫让的典故。

    话说春秋晋国，六大家夺势，豫让在范氏麾下不受重视，便投了智伯，智伯则对他十分器重，但赵襄子与智伯之间有极深的仇怨，他联合韩、魏二家，灭了智伯，并将他的头骨拿来当起了酒碗。

    豫让改其姓更其名，混进宫廷，手持匕首刺杀赵襄子，可赵襄子有所察觉，被其反制。赵襄子的左右本想杀他，但赵襄子却念及他是为故主报仇，亦是那忠肝义胆之人，便饶了他的性命。

    可豫让仍不死心，他为了毁其相貌，变其声音，不惜在全身淋上滚烫的热漆口里吞下那通红的木炭，乔装成乞丐，就在这桥边，等待着赵襄子，终于，他等到了。

    就在赵襄子驱马经过此桥时，豫让手持利刃，冲到桥上欲结果了赵襄子，马突受惊，赵襄子亦是武艺高强之人，只见他在骏马之上，一脚将豫让踢开随即便被左右制服！

    赵襄子虽心生敬佩，但已是容他不得，应豫所求褪下自身衣物让其刺下。

    之后豫仰天长啸，吾可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走到桥头顾凉秋嘴角高高扬起，

    他笑了，

    他笑那豫让太过于笨拙，如若他有我这剑法，那赵襄子又怎能驱马走到此处？如若他有白爷那夺命追魂的打器的手法，即是那十个赵襄子怕难以活着走过这豫让桥吧？

    此时的他并未察觉到在他身后尾随的聂小婉，只见她轻捂着小嘴轻声骂了句呆子。

    顾凉秋老早的便来到了这青石台，此刻众人们正兴高采烈的在搭着棚戏，他们也对晋阳第一名角，“秋素真”备感期盼。

    顾凉秋甩出一锭银子，便在那二楼的第二间窗台处坐了下来。

    不一会锣鼓声起，两个戏子登台，二人各画一黑一黄两张脸谱，穿着威风凛凛的武戏袍唱到，

    “那项羽有勇无谋少志量，刚愎自用拒贤良，你只管把咸阳玉玺都献上，江山虽得，他既不能够掌，是又不能够长，咱们留的兵力来日长，愁什么扭转乾坤复夺三秦，战败项羽无指望选贤任能是第一桩...”

    戏声清脆悦耳，尤其是最后那句“第一桩”后音拉的极长，唱音刚落引得众人阵阵喝彩齐声道好！

    此时的聂小婉被这台上所唱的《鸿门宴》所吸引，她看的得痴迷，听的如醉仿佛置身于戏子口中的情景之中。

    这时一只手将他拉出了人群，她刚要怒骂，但是看到顾凉秋的面庞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聂小婉看到顾凉秋衣衫上的血渍大惊道:“你受伤了？”

    顾凉秋笑道:“傻丫头，你可看清楚这哪是我的血？”

    “我若不是为你担心才懒得理你！还骂我傻丫头！”

    “这就让你担心了？那往后如果遇到千军万马你岂不要吓死？”

    聂小婉娇羞道“就你话多！”

    此时她轻轻挽起顾凉秋的手臂向余香茶馆走去。

    宣闹锦片繁华充斥整条长街，放眼望去密麻的人群直转州桥，此时的杨柳街好不热闹。

    顾凉秋让聂小婉在余香茶馆前等候，自己却一头扎进了茶馆内。

    虽说是茶馆，但这楼却有三层。

    顾凉秋走了进去，楼里喧嚣至极好生热闹，他环顾四周在寻找着那黑脸的汉子。此刻他已上了二楼，这里也是人声嘈杂，这令他有了些许的倦意。

    转了一圈仍是不见刘万均的踪影，他又向三楼走去。

    此刻店小二在楼梯口站着，他皱着眉头看着顾凉秋。

    店小二问道:“这位小爷是想上这三楼？”

    顾凉秋反问道:“有何不妥？”

    店小二答道:“小爷外地来的吧？”

    顾凉秋无话眉头微皱。

    店小二说到:“这三楼早就被那吟风堂的包了场子。”然后店小二又凑近顾凉秋在他耳旁轻声说道:“这些人小爷还是不要招惹的好，那可都是些亡命徒！不好惹！”

    说着，店小二好意将顾凉秋拉到了二楼的大堂，找了处空位接着说道:“小爷在这坐下便是，这里虽是嘈杂了些，但这里的碧螺春可是远近闻名。”说着便擦起座椅板凳来。

    顾凉秋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楼梯口，又看了看窗户，此刻已经想好了法子。

    约一炷香的功夫只见聂小婉垂着头红着面走了过来，他心中正好烦闷，没好气的说道:“我不是让你等着你上来作甚？快走快走！”

    此时的聂小婉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顾凉秋听后差点笑过去。

    他站起身笑骂到:“你这傻丫头，你，话刚至此只见一黑脸的汉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眼神看向顾凉秋，而顾凉秋的眼神也刚巧迎上。

    他，看到了左眼下的那颗痣！

    说时迟那时快，顾凉秋飞身略过众人头顶！不知何时他手中多出一把短剑！只是一瞬！剑尖便刺进了黑脸汉子的咽喉之中！

    他身后之人反应也是极快，瞬时抽出长剑向着顾凉秋的胸膛刺来！

    顾凉秋身形一闪，在那一刹那又将刘万均咽喉处的短剑抽出，只是轻轻一挥那剑尖便由下而上刺进了持剑人的心脏。只见那剑客瞪大了双眼，心有不甘的倒了下去。

    顾凉秋并未就此停住，一个箭步越上三楼将余下三人一并斩杀！只是一剑！

    其快，也只是一瞬！

    聂小婉愣住了，她哪见过这般景象，待顾凉秋拉起她的手向窗外跃出时，她仍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慕无涯抿了口茶对着刚从外面回来的随从问道:“那李鬼手可曾说着什么？”

    随从答道:“他说那玄铁质地不硬，不可锻刀，只能锻一炳软剑。”

    此时慕无涯略带笑意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可曾说何时锻好？”

    随从答道:“三日。”

    慕无涯又问道:“可曾说些别的？”

    随从仔细回想答道:“没曾说着别的。”

    慕无涯点了点头不在言语，他又抿了口清茶冷笑道:“这时那顾凉秋恐怕已经死在了那余香茶楼了吧？”

    随从问道:“容小人前去查探？”

    慕无涯摆手道:“我已安排人手，你不必前去不过有件小事倒是要你跑一趟。”

    随从垂头抱拳道:“副帮主尽管吩咐。”

    慕无涯走到身前说道:“我要你去那地府阴曹。”

    府字刚落，慕无涯便从腰间抽出了一炳软剑，划过了随从的咽喉。

    话未尽，剑已收入腰间！

    顾凉秋跃至楼下，只见刚才还人满为患的街道上此刻早已失了踪影，偌大的街道空无一人，街旁的店家也都大门紧闭！

    聂小婉看着空旷的街道惊呼道:“怎会如此？”

    顾凉秋冷笑一声道:“怕是已经着了那慕无涯的道了！”

    话音刚过，街道尽头一群黑衣人手持钢刀向着二人走来，在其二人身后也有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见此二人众人齐呼一声杀字，提起钢刀便向着二人奔了过来！

    顾凉秋对着聂小婉温柔的说道:“你去城东门下等我，我随后就到。”

    聂小婉不答，只是用双手抚着顾凉秋的面庞，眼中已泛起了泪光。

    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

    顾凉秋强笑道:“快走，我定会无恙。”

    此时顾凉秋抱起聂小婉就向楼上扔去，聂小婉的胳膊却死死的揽住了顾凉秋的后颈，她不放手，更不愿放手！

    刀锋将至，顾凉秋放下聂小婉抽出短剑挡住身后劈砍而来的钢刀，霎时与身后那一群黑衣人战成一团！

    聂小婉也将手放至腰间，一排银针从手中射出，即将冲至身前的几名黑衣人瞬间倒地，前面黑衣人刚一倒下后面的便补了上来，他们竟丝毫不畏惧生死！

    顾凉秋手起剑落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一会脚下已是大片尸体，他也身中七刀。虽不致命，但动作已然迟缓。

    聂小婉的银针也已经用尽。

    此刻的她五指并起立于胸前，对着跃跃欲试的黑衣人问道:“谁敢前来送死？”

    无人上前。

    聂小婉有些恨自己，她恨自己为何不能玉岚卿那样一针锁喉七步杀！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玉岚卿那一针封喉的打器的手法是从那无数次生死存亡中磨炼出来的！

    顾凉秋似乎有些站不住了，他用手搭在聂小婉瘦弱的肩膀上。

    突然他笑了，

    他在笑，他在狂笑！

    细雨飘落滴落在顾凉秋的脸上，冬雨打湿了顾凉秋的衣衫，血水伴着雨水顺着他的手指滑落，滴在了地上，流淌到了街边的水渠之中。

    随着一声喊杀，

    周围的黑衣人又涌了上来...

    慕无涯立身于屋檐下，他抬起右手，接着从天空中急剧落下的雨水，雨水凝聚在他的手心又顺着指缝流到了地上浸到了这泥土中，

    然后又与这大地又融为了一体。

    此刻的他笑了，笑的那么自然。

    他在等人，他在等着顾凉秋与聂小婉双双殒命的消息。

    就在这时他叹一声:“多么纯情的女子如果能与她共度良宵岂不美哉？惜哉，痛哉！随即他又自语道:“九泉之下还望姑娘莫要怨恨。”

    顾凉秋跪坐在了地上，他已经站不起身，因为他右腿的肌腱已被割断！

    此刻他身上已有一十七道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的血也将要流尽。

    聂小婉亦是伤痕累累，她身上也有着几处刀伤，但似乎刀口并不深，更多的是刀背砸下的印子。看来那些黑衣人刀下亦是留了诸多情份。

    谁又愿意去对着一位弱女子去下死手呢？更何况是这种如此纯情的少女？

    此刻，一个精壮的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皮肤黝黑，左眼下的那颗黑痣证明此人，正是那吟风堂堂主刘万均！

    顾凉秋看到刘万均，他笑了，

    笑的那么苍白。

    刘万均看着他冷声道:“你亦是将死之人，有什么话尽管开口便是，如能做到我定然不会辜负了你。”

    听到这里，顾凉秋使出全身的力气指了指扶着自己的聂小婉。

    此时的她泪如雨下早已说不出半个字。

    刘万均问道:“要我放过她？”

    顾凉秋艰难的点了点头。

    刘万均看着周围的尸体，又看了所剩无几的弟兄，他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时他身后的高个汉子哀声道:“其实弟兄们也不想伤她分毫。”

    刘万均看了看聂小婉身上的伤口其实他早已明白了一切，这一眼亦是多余。

    刘万均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

    顾凉秋虚弱的拿起早已经卷了刃的短剑，放到聂小婉的手中，正是那柄镶着一十三颗白玉珠的短剑！

    他带着笑意的看着她，他要记住这个脸庞，他要将这张脸庞深深的刻在内心深处。他绝不会饮那孟婆汤，他要在奈何桥上等她，下辈子他一定要弥补对她的亏欠。顾凉秋这样想着，他笑了。

    聂小婉也看着他，她眼中饱涵着泪水，用那沾满鲜血的手不断的抚去滴在顾凉秋额头上的雨珠。

    泪水顺着聂小婉的脸颊滑落，

    滴落到顾凉秋的胸膛。

    聂小婉将顾凉秋的头抱入怀中，此时的她已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她默默的流着眼泪，

    她不在看他的眼神，因为顾凉秋的眼神已变成了灰白色。她不忍去看，更不愿在看！

    顾凉秋早已没了任何气息，

    但他的嘴角仍然带着一丝笑意。

    突然聂小婉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长空，哭声令人心伤，哭声亦令人断肠！

    顾凉秋就这样走了...

    刘澜跑进了院子中，

    见到慕无涯他便气喘吁吁的讲起了所看到的一切。

    慕无涯问道:“那顾凉秋果真死了？

    刘澜道:“死了死的透透的。”

    “那女的呢？”

    “走了，哭着走的。”

    慕无涯听后得意的笑着，他仍然沉浸在顾凉秋之死的喜悦中。

    停顿了片刻，他猛然惊醒了突然厉声问道:“那女人最后怎么了？”

    刘澜被吓了一跳道:“放放她走了...”

    慕无涯一脸惊恐的吼道“:什么？放她走了？”

    刘澜说道:“这是小的亲眼所见，不曾有半句谎言...”

    慕无涯厉声问道:“那女人此刻在哪？”

    刘平还在回想，

    此刻只听慕无涯急声道:“快说！”

    刘澜被这一问打了个冷颤:“不知...”

    慕无涯怒吼道:“你怎会不知？你可知道如果她回了那百花楼我们屠龙会恐要毁于一旦？！”

    刘澜跪了下去哭喊道:“副帮主饶命，副帮主饶命啊，小的只看见那女子往杨柳街以南的方向走了，其他的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啊...”

    听后慕无涯会夺门而去...

    此刻的刘澜却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咽喉处的伤口中流了出来，伴着雨水渗透到这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