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早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比往日多了个碟子，碟子里是浸在汤汁里的剩菜，静文默默的端起来将汤汁倒在粥碗里拌了拌，这种剩菜的汤汁拌饭最有滋味，不像直接倒酱油在饭里，总有些铁锈味，父亲不在，母女俩的饭菜永远都是简单的，米饭+菜园里的某一种青菜蘸酱。今日的剩菜汤似乎是昨日父亲在家留下来的恩赐。

    扒了两口饭，静文抬起头来问母亲：“爸爸去水库了吗？”母亲一边吃饭一边回答：“一早就走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喊你起来。”静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默默的扒饭，母亲先吃完起身去洗父亲带回来的脏衣服脏鞋，今天是周日，即使不洗衣服，家里似乎也总有忙不完的活，母亲常说“外面的活是成捆的，家里的活是没影的。”静文看了眼那一大堆脏衣服，动手把碗筷收到厨房，刚要放水洗碗，院子里的母亲闻声赶来，用手肘把她往外推：“赶紧去写作业，我来洗”静文诺诺：“作业已经写完了。”

    这话说完，静文心底泛上一丝不甘，周五回来听说要去水库，她连电视都没看，熬夜把周末作业写完了，昨晚一宿没怎么睡也没能如愿跟父亲一起去水库，正想与母亲争辩一番，却听母亲说：“那就去弹琴，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自己找点事做，那么贵的琴白给你买了。”听到这话静文彻底闭了嘴，蜷起手脚往客厅走去，客厅正中央摆着那架花了母亲两个月工资的电子琴，还记得全家买完琴回家的场景，堪比大院里接的第一台彩电，邻居啧啧称叹，培养个孩子真不容易，两个月工资买了个能听响的架子，以后怕不是要出个音乐家。父亲母亲一脸骄傲，只有静文觉得那些话似乎酸意更浓。

    默默在琴前坐定，目光穿过琴谱，刚好落在父亲那一堆脏衣服上，母亲已经把贴身衣物和上衣挑出来，泡在盆里，裤子和鞋子还在盆外，水打湿的洗衣板上倒了一小撮洗衣粉，周围一圈被水打湿，黏腻腻的贴在洗衣板上，一如静文现在黏腻腻的心情，烦躁又化不开。静文怂了下肩膀，开始继续弹她弹了很久的三级曲目《童谣》她自知自己是没什么资质的，自律性也不强，一起学的小孩已经开始弹五级的《西班牙斗牛舞》了，她连《童谣》的换变奏都要手忙脚乱。在课外班的班一降再降，也不好意思跟家里说，反正家里人从来不会去她的课外班，也不懂音乐，换个和弦随便弹弹家里人就觉得是个新曲子，辅导班也乐得她这种从来不考级的混子交钱来混日子。

    每个周日，静文都会骑着自行车去上课，琴房的楼下就是闹哄哄的百货商场，穿过一群围在档口前砍价的中年妇女，抬眼便见到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里黑漆漆的完全没有光，靠着挂在墙上的一盏白炽灯照明，电线裸露在外面，偶尔几个熊孩子手欠跳起来戳一下那盏白炽灯，感觉整个走廊都跟着摇晃起来。教室就在那个走廊的尽头，进去后依旧狭长局促，教师前方是老师用的琴，距离不到两步就是两台琴一排的学生用琴，一共六台，满满当当的塞住了整个教室。每次走过去都要侧身走才不会撞到。教室的尽头是一个细长的窗，装着北方特有的双层玻璃，乳白色的铁窗框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冬天的时候会结一层霜，随着太阳的升起从中间开始融化，融化后的水珠顺着墙面流下，冲出了一道道诉说着时间的泪痕，静文坐在最后一排，常常趁着摸鱼的时间偷偷扣窗框上的漆皮，有种莫名的舒爽。

    《童谣》简单的前半段弹完在外人听来似乎是个完整的曲子了，后半段是坚决没法弹了，和弦太多还要换伴奏她的两只手根本顾不过来，她无奈的看了看跟父亲手型很像的两只手，想来领导的手型都不适合弹琴吧。于是换了个伴奏开始反反复复的循环前半段，母亲洗完了碗开始吭哧吭哧的洗衣服，伴随着静文的琴声，笑意在嘴角弥漫，似乎很欣赏这宛若天籁的音乐，毕竟整个家属院的音乐除了口哨就只有这看似高级的电子琴了。想起刚开始学琴时母亲满脸期待的说：“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啥都不会，我闺女总要是个大家闺秀，坐在那会弹琴的大家闺秀。”或许这就是静文不忍跟母亲说她放弃学琴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