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厄回到了少年的模样，他此时就像生着一场大病的人类。莉儿在一旁扶着他，在森林中勉强前进。刚才的袭击他们的蛇已经被切开烤熟，被树枝串在一起挂在莉儿的腰间了。莉儿吃了一些，已经不再感到饥饿，伊斯坦厄却表示自己吃下普通的蛋白质后，为了重组这些蛋白质到自己身上会更加耗费能量，因此拒绝了进食。

    进食一开始是由伊斯坦厄先提出来的，但是拒绝吃下食物，莉儿不解地问道：“那你吃什么呢？”伊斯坦厄回答道：“必须去人类社会，我的食物在人间。”

    现在二人继续向传送门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伊斯坦厄说的话原本就不多，这个看上去冷面无情的人现在的状态更加不愿开口。莉儿搀扶着他的时候，注意到他偶尔会闭上眼睛，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此时身上就会像那时门口发生的惊悚一幕，身上多少脱落一点东西。莉儿便开始开口主动和伊斯坦厄说起自己的身世。希望伊斯坦厄能够不再昏过去。

    “我知道你可能对我这个渺小的人类不感兴趣，但是我得弄清……”莉儿说着，她想起来自己原本想过就在研究所和自己的父亲一同死去，但是她遇到了能够与她父亲沟通的存在，所以她才决定一路与伊斯坦厄逃出来。

    “既然你拿起了那个盒子，说明你能够与我的父亲沟通，没错，那里面是我的父亲的意识。”莉儿说的是她所在的实验室，伊斯坦厄在暗门后找到的盒子，当时莉儿看得一清二楚。

    “不错，他是这个研究所的开创者，也是拥有者。我14岁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我的骨骼发生了畸变，开始刺穿我自己的身体，内出血和撕裂身体都是常有的事，无尽的痛苦折磨着我，我的疾病在那时候的人类社会似乎没有找到第二例，所有的医生都对我的疾病摇头叹息。就算最好的医生也觉得只能延长我活着的时间，但也延长了我的痛苦……

    那时候，我只要稍微抖动一下身体就真的好痛，脑子里除了痛什么也想不了，父亲为我擦拭血迹和眼泪的感觉被疼痛一把推开。

    我的父亲用一生的积蓄开了这个研究所，然后把我关在了培养液中，我浮在液体中，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摸不到，痛苦得到了缓解，但我和我的父亲中间却隔着一层玻璃。”

    莉儿讲到这里，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瞥眼看向伊斯坦厄，发现他没有完全合上眼睛，微微张开的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缝。莉儿继续说：“然后我就被我父亲擅作主张地关了起来，年幼的我不管怎么哭喊，都没有人能听见。我只能隔着模糊的玻璃看着陌生的白大褂走来走去——这个你应该也熟悉吧——偶尔父亲会跟着那些白大褂一起进来，我刚开始感到很惊喜，我好想和父亲说我的病好了，我想说我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只想和我的父亲度过最后的余生。可我说的话都埋葬在了液体中，我的父亲和其他人一样，对我说的话不做任何反应，只是一边看数据，一边像看产品一样看着我。

    第一个十年过去了，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了任何畸形的生长，但也没有了正常的生长，我的身体停留在了14岁。但我的父亲却苍老了许多，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一些书籍、音乐、电影通进了我的脑海中，让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他们。有的我很喜欢，但大部分太老土了，也不知道它们是我的喜好还是我父亲的喜好。后来我才明白，是父亲把那些东西传输给我的，希望我在里面不要太无聊。

    第二个十年过去了，骨头上那几块带来的刺痛感越来越小。我能看到，父亲在实验室里，我的视线前更加频繁了，有时候我好想为他递上一杯水，想劝他睡上一觉，我在培养仓里面感觉不到困，感觉不到饿，我没法体会到时间流逝了多久。但是我看到那些科学家来了一批，走了一批，留下我父亲一个人。又来了一批，然后挥挥手又走了，再次留下我父亲一个人。直到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反而更高兴，想为他盖上一层外套。但我除了摸着玻璃壁什么也做不到。”

    莉儿说的话稍微颤抖了一点，她咽了口口水，发现伊斯坦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神情望着地板，她开始疑惑伊斯坦厄的状态，就在她想停下来检查时。“然后呢。”伊斯坦厄嘴里流出这三个字。

    她拉了一下伊斯坦厄的胳膊，让他好好地靠在自己身上。继续说着：“后来又过了好久，第三个十年，第四个十年，第五个十年……不，就到第四个十年，后来再见到的就不是他了。是个和他很像的人，但我能感觉到，那不是我的父亲，他的眼神比我父亲要吓人，而且他很害怕与我对视，好像我在他眼里是什么怪物一样。有一次，白发苍苍的父亲匆匆忙忙冲进了实验室，把一个透明盒子塞进了暗墙里。为我输入一串简单的信息，‘盒子里是爸爸’。当时我根本没有理解，但我却看到几个士兵冲了进来，就在我的眼前把我的父亲……”

    莉儿深呼吸了一下，仰起头看了一下天，却被密不透风的树叶拦住了视野，接着说道：“我曾以为那是个梦。但是我再也没等到那个忙碌的身影……后来我开始很难保持清醒状态，我总是不自觉地陷入沉睡，然后进入梦境，在梦境中我不断地和各种各样的怪物打架，梦中的怪物总是越来越强，直到被怪物碾碎才惊醒过来，心脏狂跳，想喊父亲又喊不出口。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也可能过去了两三百年，我就这样一直在培养仓中浸泡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到一次噩梦后，我长出了这对手臂，终于我也成了怪物。我多么希望能在那些一成不变的身影中间找到那个最特殊的存在。那么多科学家对我熟视无睹，只有父亲，后来直到你的出现……”一根触手凑在莉儿的眼角边，擦去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泪滴。主宰缓缓说道：“是你的叔叔。”莉儿说：“什么？”“那个盒子里的确是你父亲的记忆数据，他告诉我，是你的叔叔向人类政府举报了他的秘密研究。他在被追杀之前就已经录好了自己的人格数据，存储在了那个盒子中。”莉儿听了这段话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说：“什么……是我的叔叔，他，没错，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嫉妒我父亲的产业很久了，所以他只要举报并且宣誓向政府效忠，人类政府就会作为奖赏把研究所给他，而我父亲就是因为……那我应该现在就！”莉儿越说越激动，摇了摇头准备转身回研究所。伊斯坦厄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莉儿，他双手抓住莉儿的肩膀，虽然此时他虚弱不堪，但依然用尽全力用半抱的方式阻止了她，这种感觉从她父亲最后抱过她之后再也没有过。

    “听我说，莉莉，”伊斯坦厄低着头说，莉儿眼睛微微睁大，第一次叫她用了莉儿·卜莉丝的乳名，只有父亲这么叫她，“首先，你的叔叔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是他的重孙子……或许辈分隔的更多，如果你想复仇，我可以陪你一起，我也想捏了那个该死的研究所。”

    伊斯坦厄说了太多话，喘了几口粗气，抬眼直视着莉儿，她还睁着大眼睛，带着复杂的神情看着伊斯坦厄，伊斯坦厄接着说：“你父亲希望你能过一个完整有父爱的人生，所以他和我做了笔交易，而现在……我要履行你父亲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