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根触须出向前抬起的手掌中伸出，然后接到莉儿·卜莉丝的头上。莉儿此时正闭着眼睛，在一个黑暗的小屋的正中间，坐在椅子上，四只手和双腿都被黑色的触须牢牢绑在椅子上。莉儿的口中叼着一块白布，低着头默默等待着什么，但是忽然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难以抑制地瑟瑟发抖却没有做出抵抗或者逃跑的动作，只是开始紧张地狠咬口中的白布。

    突然，伊斯坦厄猛地一抽手，所有触手就像被扯下的针管一样噼里啪啦地从莉儿的头部迸发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痛苦的叫声，疼痛使莉儿仰起头，睁大双眼，瞳孔不停抖动，全身应激导致了两下抽搐，随后便又低下头喘起粗气，双眼无神地看着白布飘然落地。

    房门打开，伊斯坦厄走了出来。这里是商店的内部仓库，一位老人正在门口等着，这人便是之前被为难的商店老板，见到伊斯坦厄走出，说：“呃，她还好吗？”伊斯坦厄没有看他，穿过各种摆满各种棍棒、匕首、防弹衣等等危险商品的货架来到门口。一旁的玻璃窗户已经被修好，货物全都规整地摆着，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伊斯坦厄转过身，这些整个商店除了冷兵器就是满满当当的罐头。“这些罐头都加了‘唆暮咖’，你是否知情。”伊斯坦厄对老板发问道，老板愣了一下，为难地笑着回答道：“这不是食物的基本成分嘛，为了能让人们爱上吃东西，就得加点这个，吃着才高兴呢。”伊斯坦厄轻轻摇了摇头，人类世面他见过太多，但是对于这种直接改变意志的生化技术，他还是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诱惑才导致人类为何要对自己残忍到这种地步。

    唆暮咖（soomka），伊斯坦厄对此有些印象，人类中流传最广的故事是：曾经只是某位厨师在野外寻找拿来调味的杂草，这个不起眼的味道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便采了一部分尝试养殖和进食，虽然成本低廉但味道不够明显，远不如正经的香料。一次偶然的火灾吞没了他的心血，混乱之中这些杂草命运般地和其他一些调料撒在一起。在焦黑的废墟中间，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曾经必须放在舌尖细细品尝的才能感受到的香甜此时正满溢着整个房间。随后这个厨师便继续投入了研究，他开始表现出对这种杂草的如痴如醉，如同被恶魔蛊惑了一般没日没夜地埋头研究。最后确实成功制作出了美味且成本低廉的调料，然而却被竞争对手红着眼陷害，胡乱找了个罪名便向当地政府举报了他。政府找人搜查他的仓库时，一位科学家对这个香料产生了浓厚兴趣，最后得出了惊人的结论——这种恶魔般的杂草隐藏着极强的成瘾性，会让人全身都感到来自美食带来的快乐，但也会因此变成没有理智的蠢人。这种破坏力是已知违规药品中最小的一档，当时腐败的政府便起了歪心思，决定把这种草设为官方秘密研究品，找了个理由处死那个厨师和举报他的同行。最后厨师在一个夜晚不知所踪，他的同行因为感觉政府没打算处理掉厨师，便亲自拿着刀来到厨师的住处，却被赶到的政府官兵现场击毙。最后政府宣称这种物质已经无害化，将其中的精华物质唆暮咖公之于众时这个故事才流传起来。至于那位厨师的下落，有人说他早就死了，也有人说他因为成瘾又回到山上寻找杂草结果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伊斯坦厄开始回想起这位厨师的身份，然而过于久远再加上黑暗之战受伤严重导致记忆有些模糊。只能依稀记起那位厨师，似乎并不是个人类。

    商店老板看伊斯坦厄一动不动，也感觉不知所措起来。伊斯坦厄在莉儿的请求下帮助了商店的修复，他本人只是个离不开这里的老人罢了，受到这样的麻烦，自己一个人没办法马上解决。莉儿没有想到这里的居民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便感到十分愧疚，请求伊斯坦厄帮帮这位老板。好在这个老板虽然不像是善良的人，但比外面的穷凶极恶之徒好多了，只是希望在恶土上活下来的普通人，这点伊斯坦厄可以看出来，他身上的罪恶浓度要低很多。

    老人正打算离开时，伊斯坦厄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向店内琳琅满目却又骇人的商品，说：“这里所有人都要吃罐头吗？”店老板说：“当然是啦，还是我年轻那会的法令呢，我们这些贫民区就只能提供这种罐头食物，当时政府到我们……”“都加了唆暮咖？”伊斯坦厄能感觉到后半句自己毫无兴趣，打断了店老板的话说道。“呃……是啊，”店老板回答道，“这玩意政府说无害……那就无害喽。虽然一开始确实感觉只是把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变得很美味了，大家也能渐渐接受。但后来能感觉到唆暮咖的纯度越来越低，开始有人发疯了一般想要抢购罐头，当然也有人开始害怕，不想要罐头了，可是当时成本低廉还十分畅销的罐头早就把其他食物赶走了，政府也说这些加了唆暮咖的罐头是高科技产品，如果我们不吃那就是违法。”

    讲到这里，店老板忽然眉头一皱：“你们怎么不知道这些？你们从外面来的？……嘶——不对啊，这片星区被禁闭不知道多少年了，那你们这是怎么进来的？”店老板试探般地看向地板发问，就像他在自言自语一样，伊斯坦厄没有理会，反而问道：“现在所有人都喜欢这种东西？”店老板直到伊斯坦厄不想回答自己，也不再，也不敢再问，说道：“哪有，也就那些发了疯的小年轻才会喜欢。像我这种上岁数的，每天就吃一……”

    很显然，店老板后面说的话又让伊斯坦厄不感兴趣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思绪里。很显然，这种过了几十年没什么改进的产品依然受到追捧，必然是材料上做了怪。更可怕的是，一旦染上了，加上只能食用这种罐头的荒唐法律，就再也没法逃脱来自上层的贪婪掌控。

    “唉，我年轻时有个流行的牌子，虽然价格很高但是真让人怀念那种味道啊。只可惜后来，我们这片小地方出现了罐头之后，再吃这种零食的人反而会被任何人嘲骂，好像吃它都成了一种罪恶一样。甚至有人上街去揍那些买了这个零食的人，可他们却不敢在商店中闹事，跟有组织的一样。还加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很快就没人买喽……”老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但这句话吸引了伊斯坦厄的注意，伊斯坦厄说：“是不是‘火烤日落’？”店老板略带惊喜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不到对方在食物上也有所了解，惊讶道：“啊？对，没错就是它，看你也挺年轻的，这都知道。”伊斯坦厄说：“以那种果实为原料的菜肴曾经在人类帝国中间相当有人气，连我都有些耳闻，在一些地区甚至和酒水烟草一个地位……”他看向自己的手心，好像真的有一颗果实在自己手中，接着说：“……也是出自他手的食物。”

    黑暗的房间中回荡出吱嘎的噪音后照进来一束光，伊斯坦厄缓缓走进，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莉儿。那张被围巾拦住的半张脸蛋上挂着两行泪痕，看到眼泪，伊斯坦厄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和愤怒，说：“……哭了？”莉儿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为了检查状态，伊斯坦厄走到椅子的后面，说：“的确，你们人类想要戒毒都是不可能的。我彻底拔除你不小心染上的毒瘾，的确很痛，疼哭了也很正常。只是……”伊斯坦厄慢慢抬起左手，剑刃像悄悄出洞的毒蛇一般探了出来。过程中伊斯坦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接着说“……总得为谎言买单。”

    “可他们的确别无选择。”莉儿说了这样一句话，伊斯坦厄愣了一下，这时候伊斯坦厄正站在莉儿的身后，不可能被看到自己做了什么，便把抬着的左手放下，继续听莉儿说着，“在这里完全见不到的位高权重之人早已利欲熏心，当地的警官彻底腐败渗透成了魔鬼的傀儡，而到了底层简直是一片人间地狱，民不聊生已经成了并不奇怪的常态，哪怕仅仅是抬头仰望也被无情的灰尘遮蔽视野，永远不可能迎来蓝天。流离失所之人到底是天生穷凶极恶还是在这种环境下铤而走险，如果真的降下制裁，无辜的流浪汉也会受到牵连，而这种时候‘无辜’到底该怎么定义呢……罪大恶极的强奸犯竟然能随意地呆在家中享受，烂掉的食物堆积成山，和骨瘦如柴的可怜人仅仅一墙之隔。这个世界的结局只能是在压抑中慢慢腐烂，或者吸引你这种食人的怪物来为他们带来提前的解脱。”

    讲到这里，莉儿的眼角又挂下了一滴泪水。那把剑刃唰地一下收了回去，伊斯坦厄抬起右手，紧紧束缚住莉儿的触手马上自行解开，飞回那只右手中，钻了进去。伊斯坦厄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确误会了莉儿，一旦为了已经结束的疼痛而落泪，那么就代表莉儿的同行已经毫无价值，就算是抬手就斩也没有问题。

    能改变伊斯坦厄的想法也并非是莉儿的想法，而是这份想法的价值。作为极恶的主宰者，他必然无法认同莉儿的想法，甚至会嘲笑为妇人之仁。莉儿站起身揉了揉自己被绑紧的关节，说：“谢谢你抹了我的毒瘾，虽然的确很痛，但是能够做到这种事已经相当是个奇迹，我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比起那个……我其实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伊斯坦厄必然闭口不答，但这的确是莉儿救了自己的原因。伊斯坦厄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段话就是印证了这就是符合自己所需之人。

    “我担任的身份使我如此……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假仁纵敌总会招来祸患。”

    “……很难想象你这个无情的家伙是怎么定义‘假仁纵敌’的。”

    几根触手把一块罐头绑起，拉扯撕碎。再重新揉在一起。最后成了一块白色的小立方体，两根触手从伊斯坦厄的手心长出，向着同一个方向缠住白色立方体。随着触手的延长，立方体被递到了莉儿的面前，伊斯坦厄说：“我已经撕下了这其中成瘾的成分，正常营养成分可带来的维生程度勉强达到及格线，剩下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造面团而已。”莉儿接过这块立方体，它的表面的确像块面团一样柔软，似乎稍微使点劲就可以捏变形，却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又能让它保持着这种规整的正立方体的形状。伊斯坦厄说：“放心吃下去吧，我们接下来就要找机会去上层了。你是碳基生物，需要及时补充营养。”莉儿看着手里的面团，说：“所以，这就是你的力量，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现实……”接着转头看向伊斯坦厄，伊斯坦厄没有靠墙，也没有席地而坐，只是像个模型一样挺直身体，左手背在身后站立在原地，微微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自己。随后，莉儿闭上眼睛尽量说服自己相信这难以置信的力量，把立方体放进了嘴里。很快莉儿皱着的眉头缓和开了，其中的确没了诡异的香甜气息，虽然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一团极其普通的人造面食罢了，但没有诱惑自己的味道后反而多了一层安心。然而莉儿似乎还是尝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些坚硬的碎屑还有点铁锈味，伊斯坦厄忽然也想到了。

    “喔，外面那层包装，人类好像是不能吃的吧。”

    “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