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魔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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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俏琴娘客栈陈情

    那天夜里,李若尚在廊前呆坐,恍惚之间并未察觉极轻一阵风响,正是寒墨已悄然飞离了知叶谷。他极力隐藏踪迹,避开有行人出没的地方,因此更费体力。月上中天之时,勉力支撑到垂野客栈后山却再也无法施术前行,只得落在一片密林之中。他脸上笼罩的一层黑气,甫一出现,周遭草木耸动,黑气弥漫开来彷佛他是从黑暗的地底长出来的一样。寒墨心知自己不能继续支撑,趁现在黑气尚没弥漫满全身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弹射出去,又将带血的手指在自己眉心一点念了声咒语便倒在草丛中不省人事。

    那边垂野栈内的东院小楼内,沉玉突然从梦中惊醒。翻身一看手指上一滴鲜血透着丝丝凉意。手指捻了捻,血滴随即消散。沉玉心头一紧,房内烛火忽明又灭,他已穿戴整齐,宛如一阵疾风朝外奔去,正这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轻呼:“相公!”沉玉不由得顿在门口。

    “相公,出了何事?”那女子从帷幔中坐起,乱发堆砌,神情紧张。

    沉玉转过身来,和颜道:“娘子莫慌,没有大事。一个小老弟在附近受了伤,要我搭救。”

    那女子连忙下了床,抄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来到沉玉面前:“你我二人结为夫妻之时不是已经立下过誓言么,此生生死与共!你也说过要让我知道你的一切。”

    沉玉拉过那女子拥入怀中柔声问道:“琴娘,你准备好了吗?”

    琴娘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点了点头。

    沉玉指尖幻化出一张符咒,他告诉琴娘:“这是传送符,可瞬间移动到想去的地方。”说罢将符教琴娘用二指夹住,自己握住琴娘的手催动咒语。琴娘只见那符忽然燃起,指尖一阵热感传来,眼前无数流光划过。再一定神时已身在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阴森可怖,寒风飕飕。胳膊上沉玉的手紧了紧,抬头正好望见沉玉正微笑的看着她,这才将心放下来。

    沉玉低头看着他说,他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那位有昌国韩公子。其实他叫寒墨,是我魔界蛊司赞。蛊司是专门研习蛊术的衙门。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被自己的毒蛊反噬了。你靠后一点,我先帮他把毒压制住,还得他自己才能救他。说罢握了握琴娘肩膀,自己挡在她的身前。

    沉玉从怀中摸出一只长长的毛笔,隔空在寒墨身上画了个圆形法阵,法阵的红色微光渐渐隐去,月光从草木的缝隙间投射进去,这才隐约显出寒墨的模样来。沉玉收了毛笔,转过身来重新轻轻揽住琴娘肩膀,说了一声:“我们回去吧”心中催动咒语三人一起消失在密林中。

    回到客栈之时,一阵微风晃动吹亮烛火。三人现身在留仙园的东厢房内。沉玉和琴娘看着躺在床上的寒墨,沉玉思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娘子,我说过不再对你有任何隐瞒,那么就从这个人说起吧。”琴娘拉住了他的手,静静地看着沉玉,听他继续说道:“三百年前,我是辛雀国远山客栈的栈主。他兄长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典司御,正是少年得志。我们二人乃是多年相知的好友。那一年寒书得到典司正怀素大人准许,来凡间收集三大宗门的经典史籍。那时候,我忙于自己的事情,我们只通过书信往来。有一天,他说遇见了一个少女,是本轮宗春山宫的门人。那少女与他情投意合,纠葛难舍。他已向那女子表明身份,那女子愿意为他脱离宗门,遁世隐居。因此他也要为她远离魔界。那时候我还不相信爱情,再三劝说无果后只好将他的原话转达给司正大人。当时仙魔之间已经停止斗争快一千年,司正怀素大人向来宽仁并未多加干预,此事也未上达魔帝。后来我还时常带着小寒墨去拜访他们。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的父亲狼族参将大人私授我一百甲兵,要我火速将他二人救回,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子与他相好只是为了向宗门邀功,待时机成熟就招来本轮宗同门进行缴杀。”听到这时,琴娘紧紧的攥住了沉玉。沉玉缓声道:“可惜我去时他兄长已被重重包围,寒书和一百甲兵全军覆没,我深受重伤杀出重围只将小寒墨带了回来。后来,参将大人因私自调兵之罪被处以冰刑,每日以冰锥穿身一次。参将大人认为自己应该亲身前往相救,所以一直心怀愧疚,在身心煎熬了一百年之后溘然长逝。他母亲也隐居于圣山之上的玄烛宫内再也没有下过山。”

    说到这里,沉玉停住了。琴娘心中还在想着那个本轮宗春山宫的女弟子,问道:“那,那个女弟子后来怎么样了?”沉玉苦涩的笑了笑:“后来的几百年里,那女子一直是卡在寒墨心中最大的刺。寒墨一直计划着要报仇,可是那女子凭借当年一役登上宗门高位,不在世上露面已经百年有余了。”

    “她还活着?”琴娘惊讶道。

    “是啊,不仅一直活的很好,而且即将更好。”

    “莫非,是当今的本轮宗主春山语?”琴娘心里突然想到,这三宗之内有听闻有数百岁高寿的可没有几人。沉玉皱着眉头,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唉,虽说宗门与魔界天生就是死敌。可是我都能看的出来,寒书应是真心爱她想要和她在一起的。难道她的心里就没有一丝的感动么?”

    “这些又有谁知道呢!我们都不是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他们的感受。”

    琴娘靠在沉玉的肩头喃喃道:“人生的际遇真是无常啊!像他们都有通天的本事尚且不能一生顺遂,而我只是个一身风尘飘零于世间的普通女子,谁又能预测我的命运呢。以前没遇到你,我以为自己会在不断的流离中死去,遇见你以后,就算明天就会遭遇不测我也没有遗憾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一天,一年,我也觉得足够了!”

    沉玉抚着她的背,手指穿过柔顺的秀发,低低的说:“我知道。”

    两人相拥片刻,沉玉忽又说到:“这寒墨,从那时起便一心只想复仇,因此性情乖张的很,尤其厌恶凡人,你明天若是遇见了,尽量少和他搭话。”

    琴娘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沉玉:“你和他谁更厉害?”

    “我比他年长不少,论功夫与见识我远超过他,但他是魔界中专门研究蛊毒的蛊司赞,这下毒用毒的功夫我可比不上。”

    “那你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你当兄长,你也把他当弟弟看待,他会听你的吗?”

    “话说如此,可他性情乖张,行事古怪,所做之事常常出人意料。你可是有何想法?”

    “嗯”琴娘沉吟道:“我想直接告诉他,你我之事。”

    沉玉看这个眼前人,紧紧握着她较弱的肩膀。只听她说:“有你在呢,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反正我是跟着你了,神仙也好,宗门也好,谁来了我都会承认我是你的人。”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从房中的桌子上慢慢移动到寒墨的脸上,已经是午时了。

    寒墨睁开眼,看到灰色的粗布床幔立刻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坐起来凝神聚气,发现体内的蛊毒已经被压制住,剩下只需慢慢解蛊,这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床边的水盆里已经盛好了一盆清水,寒墨走过去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铜镜中的自己面带煞气,不经轻轻苦笑。架子上放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袍,这是他在人前路面时常用的装扮。他褪去黑袍换上新衣,束起头发系上长长的淡青色发带,手握一柄折扇,镜中的自己俨然一副年轻书生的模样。他冲自己挤出一个微笑,这才走出房门。

    此时正是晌午。留仙园内的青绿草木的在微风中闪烁着金色的阳光,这是和知叶谷中终年的桃红或浓雾决然不同的气息。照说以往此时应是客栈内最喧嚣的时候,今天却有些不一样。出了园门,前门楼里竟然出奇的安静,只有一阵琴声悠悠传来。寒墨也爱抚琴,入蛊司之前夜光宫御银桂曾教授过他一些乐理,闲暇之时也偶尔弹奏。只是他往日所学琴谱甚少,又都是魔界曲目。今日听见这琴曲,在人间也不曾耳闻。只听这琴声曲调婉转,指法铿然,洋洋洒洒如春日暖阳,熙熙徐徐似和风过岗。正待要凝神细听,琴音却嘎然而止,前楼里爆响起一阵叫好声,紧接着又变成了往日的吆喝声,劝酒声,高谈阔论和嬉笑打闹的声音都铺面而来。寒墨心中冷哼一声,口内骂道:“一帮俗货!”

    行至门前,迎面走来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靛蓝色的裙子外着一件天青色的云纹长衫,乌云一样的长发斜挽在鬓边,一根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女子一见寒墨便眼内生喜,上前行了一个万福,说到:“韩公子醒啦,想必身体大好了?”

    “你?”寒墨哑然道:“你,知道我?”

    虽然那女子行完礼依旧低着眉眼。寒墨还是能看出她眉目颇为清秀,几缕纤细泛黄的额发在眉间飘动。只是面色苍白,眼角已有细微长纹,年龄约摸不下三十岁。只听她又开口,语音甘绵:“虽说我的夫君与公子是至交好友,但公子已许久不来走动,自然还不认识我。”

    寒墨心中一紧,脱口而出:“你的夫君?”

    “妾身夫君正是此间小店的老板!“她这话说的不急不徐,神色自若。

    寒墨眉头一拧,片刻之后,转而轻浮一笑,说道:“啧啧啧,小娘子真是好样貌,难怪我那义兄近日来红光满面。不知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芳名,来日方长,我也好与义兄把酒追思!”

    “妾身只是尘世飘零之人,贱名不足挂齿。公子和常人一样唤我琴娘便可。来日尚不可言说,一千年是来日,五十年也是来日,一年也是来日。我二人相守,只惜眼下,便已足够。”

    寒墨一张脸似笑非笑:“呵呵,不知你是否真正明白寿岁一千年和寿岁五十年之间的区别?”

    琴娘微微抬起头,轻轻笑着说:“他活一千年,我活五十年,有五十年能相守,于我也是一声无憾了。”

    寒墨冷冷问道:“他都告诉你了?”

    “既是真心,何必隐瞒。”

    “那么,关于我呢?他又告诉你了多少?”

    “小公子请勿介怀,妾身今日主动与公子相见只是想告诉公子知道:其一,天地浩瀚,妾身只是世间万千尘埃中的一粒微尘,不想公子因我这微不足道的凡人而与我夫君产生嫌隙。其二,万物有灵,妾身虽是一介凡人,也知知音难求,所爱更是难得,一颗真心是已经系在他身上了的,万不会做那种无情无义之事。”

    寒墨仔细的看着她,眼神清冷凛冽。琴娘也不卑不亢,大大方方目不斜视。阳光透过额前的刘海像一层细细的薄粉涂在她的脸上,看着似乎要年轻了好几岁。

    寒墨围着她打量道:“呵呵呵,我界中人,从来都爱特立独行。我这义兄既好美人,就如同我好练蛊一样,我有什么好介怀的?倒是这人世间的规矩,也有很多,不知你会不会介怀呢?”他摇着纸扇,盯着琴娘的侧脸,等她回答。

    琴娘回过头来,正视眼前这个口舌厉害的少年,朗声说到:“既然是微尘,又何必逆天改命。既是真心,又何惧别人言论。”说罢,施了一礼,翩然离去。

    寒墨愣在原地,良久才轻蔑一哂,也转身继续朝前楼走去。

    前楼大厅内安放着数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往来的贩夫走卒,十几个小二正来回奔走。二楼临栏处又有一圈雅座,座内焚香供花,是衣裳华丽的达官贵人们才能消费的起的地方。左手边有一高台,台中还放着一张古色琴,琴前金兽尚在吐雾,寒墨不觉停住了脚步,望着那案几,耳边竟回想起刚才的琴音,脑海中也不由思索那琴娘在台上抚琴会是何模样。只是他尚在回味,就有两个小厮上来将琴小心擦拭一遍,仔细收起端了下去。接着上台了三个说书人。那三人一上台便先朝上各方抱拳,又是各方鞠躬,方才分两拨站定。右边两人站在桌后,一人戴上一个面具,只见左边一人咳嗽一声,开腔道:“各位老爷,各位看官,五弦琴音犹绕梁,千古兴亡皆过场。咱《三山野谈》书接上回,此回叫恩广失公,情深不寿。”大堂内一糙汉听到此处一拍桌子喝了一声好,楼上楼下紧跟着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那说书人仍面不改色,待叫声稍息接着开口道:“上回说到,花山宫座下大弟子徐闻因疑师尊偏心,在观海台禁足之时暗中修炼师尊未授之秘法,事情败露,连累春山宫疏影女弟子,被宫主春山凌打的死去活来。徐闻情急之下救走春山疏影,叛逃出本轮宗。冷山宗主震怒,着令全宗追拿二人。花山徐闻反抗之中误伤同门性命,与春山疏影双双负伤。为救春山疏影性命,他先是逃至流风谷,象势宗却闭而不见。不得已又驾仙剑逃至大日山中,叩拜在长德宗门前。那长德宗山门高有十丈,千年古藤将刻满秘法的山门层层缠绕。花山徐闻竭声唤道。”说到这,那说书人手一指,旁边两人中带白脸面具的男子吊起嗓门叫道:“本轮宗门下弟子花山徐闻求见长德宗主澄壶尊,师侄有要事相告!”

    寒墨听到这里便转身离开了。这是凡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几百年前本轮宗花山宫主英一心想要壮大本门,广收弟子,各传本事。大弟子花山徐闻与春山宫大弟子春山疏影相恋,后双双反叛出宫,继而叛逃至长德宗,后引发长德,象势,本轮三宗相争。长德宗元气大损就此衰落,象势宗臣服于本轮宗近三百年,本轮宗一家独大。期间花山徐闻和春山疏影之间舍生忘死的爱情故事更是为这段传闻增添不少唏嘘之处。可是寒墨心想:“这些个俗世百姓哪里又能真正知道当时的辛密呢?三大宗门对这些传闻都不加制止恰恰说明这只不过是后人的茶余闲话罢了。

    出得大厅寒墨便想往西而去,本轮宗正在此处西行六百里的四常山内。自从听说春山语即将要飞升成仙,他就时常焦躁不安。自己的计划刚刚才开始实施,若不乘早得报大仇,越是往后机会越是渺茫了。就算不能手刃那老妇,也要搅的她不得安宁。他此刻身在苍京附近,不便施展术法,便在前院要了一匹马,往西赶去。

    翻过一座山头,路上人烟渐渐稀少。金轮银湖波光灼,翠屏深林微风爽。寒墨躲避日头,打马进了一片微风徐徐的树林,看见前边树荫下却立有一人一马。那人正是垂野客栈栈主沉玉。

    寒墨拉住缰绳,不知他沉玉此时在此出现是何意。

    那沉玉却似早已算到会在此遇见他一样,见他到来便转身搭话:“老弟,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寒墨自从见了琴娘之后,不由得便对他心中有气:“兄长,如今你是拥香抱玉,全然不顾我魔族的规矩不说,也好似忘了我哥的教训。我怕你即将自身难保,怎么还有心来过问我呢?”

    沉玉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于你亦兄亦友,所以才放心让琴娘与你见面。我心知她不是春山语那样的人,你也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哼,那么会不会像我哥的遭遇那样呢?”

    沉玉转过头去,催马往前行了几步。“我知道寒书一事影响颇大,尤其对你。那个被你带走的少年就是他的转世吧?”

    这回寒墨没有回答。沉玉深感疑问:“只不过,你如何能确定他就是寒书的转世?”

    寒墨轻轻的回答:“我喝过他的血。”

    “血魂术,这不是你能使用的吧!”沉玉大感吃惊,不过转念一想有道:“也是,这术法不是你能用的,这办事的性格却是你的。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寒墨!”寒墨在他身后,却没有答应。沉玉继续说到:“那么我来猜一猜,莫非你想让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可是仅凭一星半点的魂灵是不可能的,魔帝也没法做到。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留着他有何用处?如今你掳走他已有些时日,这些日子里他究竟怎么样了?不过,反正不会拿他练蛊!嗯,想不通,看来还得找时间去知叶谷里看一看,说起来这几百年了我还没有再去过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呢?”

    寒墨转脸轻笑道:“大哥,何必如此费口舌,简单点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吗?我也简单点告诉你,我要报仇!”

    沉玉追问道:“我当然知道你要报仇,可我想知道的是,你要怎么报这个仇?”

    “这个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寒墨话刚出口,立马转念一想。换了句话:“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沉玉接口说到“因为我可以帮你。”

    “哈哈,你是垂野栈主,你的职责是记录凡间的事情,可是却不能参与其中。你要帮我?就不怕被通宣府的大人们在太阴殿上告你的状?刑司正大人那边也不是好蒙混过关的哦!”

    “我确实不想和刑司打交道,我猜你也不想吧。”

    “几百年了,我还真是不喜欢你这兜兜绕绕地说话风格,直接开出你的条件吧!”寒墨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

    “很简单,我帮你完成报仇,并替你遮掩在人间所做之事,尽量给你提供协助。作为条件,你要答应替我保障琴娘的安全。”

    此言一出,寒墨十分诧异:“我替你保障她的安全?那你呢?你干嘛去?”

    沉玉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到:“我只是想要坦荡荡的和她相守,不愿再在人前隐瞒我们的关系。所以以后被魔界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甚至有可能会被宗门知道,继而引来围剿。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我要的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情况,不管我在还是不在,你都要替我保她平安无虞。”沉玉说话之时定定的看着寒墨。

    寒墨也看着沉玉,仿若是第一次认识他,良久,失声道:“大哥呀大哥,你是失心疯了么?她一介凡人的寿命顶多还有五六十年,你做这一番又何必呢?”

    “我是活了上千年,可是遇见她之后的这段时间才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别说五十年,哪怕只有十年也足够我一生无憾了”沉玉幽幽的望着前方,嘴角流露出舒心的笑容,却听到寒墨在旁一声哂笑,彷佛颇为轻视他这副深情的模样。他从袖中摸出一小卷书信,口中念念有词,施了一个符咒浸入纸中,然后递到寒墨面前,说到:“这是我的生死契约信物,你要不要接?”

    那纸卷约莫食指长短,尾封处盖着刑司的火漆印,不过已被解开,重新用一根红绳系着。寒墨吸了一口气,看看沉玉,又看看那刑司的火漆印。心里知道这是魔界刑司的公函,沉玉拿此做契约信物,说明里面内容肯定是与自己有关。

    沉玉似乎知他心中所想,说道:“她只有区区数十年的寿数,于你我而言仿若片刻而已。”

    寒墨听到此话又看了沉玉一眼,一把夺过书信,解开红绳,看了起来。只见小小一张纸条上写着:“致通宣府外府谏言垂野栈主沉玉案前,告知如下事:我司听闻褚云国苍京城宰相府内有妖魔现世伤人,一时间众人惶恐。本我族伤人并非大事,但听闻此事乃蛊司赞寒墨所为,且此事已由该国国师奏报至四常山本轮宗,引起宗门,世人同仇。故此特差刑司赞萧长鸣前往责问。事发褚云国,乃栈主监察之地,还请通知蛊司赞寒墨前来聆询。具体日期由刑司御萧长鸣协定。刑司掌案使奉书。”

    “哼,我这点小事怎么还惊动刑司了?”寒墨冷冷问道。

    “小寒墨,你真是一心只知研究蛊术和复仇啊?对这时势竟如此不通?我已经传书告诉过你了,春山语将斋戒三年之后飞升仙班。你以为她就真的只是闭关斋戒?她飞升之后,谁来做春山宫的新宫主?谁来做本轮宗的新宗主?这些都是她飞升之前要安排好的。你觉得春山语会安心的斋戒,然后坐等升仙吗?”

    他这样说了一大通,倒是让寒墨有些不好意思了。寒墨打断他说到:“所以,他们可能会拿宰相府的事情做文章?”

    沉玉笑道:“本轮宗,天下第一宗,这个宗主谁不想当?可是谁又有资格当呢?你这会整的这档子事,保不齐就会被人拿来当作立功的机会。”

    “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立功了。”

    沉玉正色看着他说到:“你倒是胆大的很,可是太阴殿上的各位大人们并不这么想。蛇族大将委无遗大人,狼族参将秋连目大人和刑司赞萧长鸣早就已经悄悄到了人间,就是为了打探春山语成仙一事的影响。正好你又惹出了这档子事,顺便就让刑司赞那小子问责与你,到时候真正问责的恐怕是那两位大人。”

    “委无遗和秋连目两位大人?”寒墨看起来有点不敢相信。随即拱手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高月城外奔波,于太阴殿上的各位大人更是知之甚少,如今竟然惹得一位大将,一位参将,一位司赞联合问责,实在惶恐,还请兄长教我!”

    沉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到:“都说了是因为蛊司赞萧长鸣正好在人间办事,所以就顺道跟着他过来了解情况。虽说是了解情况,但他们二位位高权重,既参和进来了哪里还有那个刑司赞的事呢。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秋连目大人与你同属狼族,而且一向和气,处事沉稳宽厚。我想他应该只是听一听,不会为难你。但委无遗大人是蛇族大将,职位最高,最后事情是大是小可能都由他说了算。”

    “那该如何?”寒墨问道。

    “嗯,这位大人我之前也一直无缘得见,不过听说他极好收受一些小玩意,你可趁此时间收集一些入得了眼的东西呈上去,先把这个关节打通,哄他开心就好说话了。至于你在宰相府所做之事,我目前还没收到什么更多的风声,到时你捡事情大概说一说,不要提及你藏起来的那个凡人,应该便可搪塞过去了。”

    寒墨笑道:“这个好办,我这些年在人间走动,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有几件的。到时还请你替我呈上去。”

    “那好,五日之后,垂叶客栈留仙园内听讯。”沉玉看着寒墨,笑了笑。

    “没问题。”寒墨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小指长度的玉葫芦,也念念有词施了一咒在其上面,然后递给沉玉,说道:“这是我独门炼制的蛊,名叫‘两厢’。只消在危极之时将瓶口打开,这蛊便能护她一时周全,我也会立刻现身相救。”

    沉玉握着那个小小的碧玉葫芦,只见其晶莹剔透,仔细看时里面隐约可见一层黑色似沙似水一般随之涌动。葫芦身上用青绦系着,看着就似一个吊坠。“两厢?”沉玉不禁在心里笑了笑。再抬头时只见寒墨又已翻身上马。他便说道:“既已结成誓约,那么你还接下来有何打算总该让我知道吧。”

    寒墨在马上已拉住了辔绳,说到:“无妨,等需要的时候自会来找你。我先去给那位大人准备礼物吧。告辞!”说完一甩马鞭,奔驰而去。

    只剩沉玉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