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泊舟曾是…呃，以前是…，或者说，过去是个高三学生。

    当然，如果你20岁了，你大体上都会“曾是、以前是、过去是”高中生。

    但荆泊舟有点不一样。

    他当时在本市一所不算重点的高中读书，算不上名列前茅，模拟考的成绩，985没戏，211可以争一下。

    父母给荆泊舟的压力不算大，基本上嘴上说的都是：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但荆泊舟从父母的眼里看到的可不是听天由命。

    TM反向激励可真是要人命。

    摊上个好父母，有什么办法呢？荆泊舟只能在高三时拼命做题。

    每天自觉地起早贪黑、辛苦做题，使得荆泊舟的人生理想非常简单：大学毕业后找个安稳工作，每天下班看剧打游戏，就这么一直苟到退休吧。

    然后荆泊舟就被卡车撞了。

    事情的经过非常俗套，非常简单。

    荆泊舟住的小区外面，是一条两车道的道路，平时没啥车，路边就成了菜市场，人来人往，只剩路中间一条车道。

    那天下着小雨，附近工程车经过几次，道路就成了泥泞。

    几个菜贩子的孩子在雨中踢球，时不时就把球踢到了路中间。

    荆泊舟从补习班骑着自行车回家，就看到一个孩子跑到路中间捡球，一辆工程车呼啸而来，看到孩子在路中间，工程车司机倒是猛力地踩下了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所有的人，看向了路中间的孩子。

    孩子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快速滑行而来的大卡车，已经完全惊呆了。

    荆泊舟当时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反应。

    是大叫一声“小心！”呢，还是干脆尖叫一声完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马路上中间，一把将孩子推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非常后悔。

    应该是抱着孩子一个前滚翻，然后稳稳地站定的。现在一推孩子，自己前进速度停顿了。

    不过，体育课上，前滚翻荆泊舟就没做对过，每次都跟个大熊猫似的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所以，看上去，不前滚翻也算是个正确的选择。

    荆泊舟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看着大卡车朝着自己撞来。

    还来不及闪回自己短暂的一生，荆泊舟就感觉自己飞速地向后飞了起来。

    没有痛觉，只是在快速地飞。

    大约飞到2米左右上空，荆泊舟感觉到一种薄膜般的阻碍。

    但薄膜抵挡不住冲力，荆泊舟瞬间挣脱了薄膜，飞到了原先位置5米左右的上空。

    接着，荆泊舟就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四周一片漆黑。是那种确确实实什么（包括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的那种漆黑。

    在他下方，是一个大约2立方米左右的空间，像是个由看不到的薄膜构成的盒子。

    盒子里，一辆大货车离那个叫荆泊舟的肉体大约1米。

    汽车前部、路面、荆泊舟的肉体、雨水、地面的泥水清晰可见，分辨率极高。

    2米以外，所有的影像都是薄膜上的画（或者说照片？），只是有着清晰的纵深感。

    嗯，3D照片？

    嗯？难道一个人的世界，只有身体周边的2立方米空间有实体，其他都是3D照片？

    还不等荆泊舟细想，他忽然看到，驾驶室里的司机抬起了头，冷笑地看着半空中的自己。

    嗯？我都脱离这个空间了，他还能看到我？

    荆泊舟注意到，司机的身上，纹着一条狰狞的巨蛇纹身，巨蛇正从司机的胸口抬出脑袋，朝着荆泊舟方向吐着舌头。

    整个过程其实只有1秒钟。

    还不等荆泊舟细看，这个2立方米的盒子分裂出了两个相同大小的盒子，整齐排列在一起。

    左边的盒子里，大货车在最后关头向左转向，不过看这样子，肯定还是要撞到荆泊舟肉体的。

    右边的盒子里，大货车在最后关头向右转向，不过看这样子，肯定还是要撞到荆泊舟肉体的。

    半空中的荆泊舟苦笑一下。

    TM在劫难逃啊。

    还不等荆泊舟想完，3个盒子再次分裂。3个变成6个，6个变成12个。

    荆泊舟开始不断升高。

    此时，他已经看不清盒子里的景象了，他只看到不断分裂的盒子逐渐变小，并在不同方向不断扩大范围。

    2秒以后，在荆泊舟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球体。

    这个球体，大致上，跟在地球轨道上看到的地球一样的大小。

    虽然没有阳光，但这个球体看上去一半黑，一半白。

    球体似乎在微微转动。

    荆泊舟仔细一看，发觉并不是球体在转动，而球体上的黑和白在慢慢游动，黑的半边球体，似乎有只白色的眼睛。白色的半边球体，似乎有一只黑色的眼睛。

    荆泊舟认出来了。

    球体是阴阳鱼啊！

    简单地说，就是太极阴阳鱼的二维状态变成了三维状态。

    荆泊舟注意到，黑色和白色的阴阳鱼上，已经看不到那些小盒子了。

    那些小盒子应该只有像素大小了。

    在黑白阴阳鱼上，似乎有着一条条波浪一般的光洁绸带在轻微地起伏。

    荆泊舟忘了自己状态，试图搞清楚这些绸带到底是什么。

    他探出脑袋，想要看得清楚一点。

    随着他的脑袋轻轻地探出，他的身体像子弹一样朝着阴阳鱼飞去。

    或者说，阴阳鱼像是子弹一样朝着荆泊舟飞来。

    总之，他没有体会到破空呼啸的感觉，也没有感觉到对面有风压过来，甚至也没有空间变化的感觉。

    两者就这么靠近了。

    然后，荆泊舟就落入了绸带的海洋。

    等到荆泊舟浮出海面，他发现自己就在现在的房子里，现在的床上，同样名叫荆泊舟，不过已经20岁了。

    所有的记忆无缝链接。

    现在的荆泊舟，是个孤儿，被人扔在垃圾堆里，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把荆泊舟捡了回来，用一本武侠小说里的人物给荆泊舟取名。

    老头用捡垃圾的钱供荆泊舟读完小学、中学。荆泊舟一边帮着老人分拣垃圾，一边读书，考上一所技校，学了点编程知识。

    还不等荆泊舟赚钱报答老头，老头去世了。去世前，老头把房子和所有财产，包括12732.68的钱都留给了荆泊舟。荆泊舟痛哭一场，为老人送行。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荆泊舟毕了业，找了几份低薪的工作。

    虽然目前这个荆泊舟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怼起人来那是犀利无比。自己的事，别人怎么羞辱他，他也没啥反应，但看到身边的人受到欺辱，他总是会阴阳怪气的来几句，然后就会因为上班左腿先迈进办公室而被辞退。

    基本上两个月一次。

    关于过去，或者说上一世的回忆，都还留在荆泊舟的脑海里，但缺少了一种既视感，或者说真实感，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现在所在的世界，跟过去的那个世界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两个月亮。

    其中一个月亮要小一点，并且，完全不动。另一个倒是升升落落，有环形山啥的。

    另外，以荆泊舟连半桶水都没有的星象知识来看，似乎还有几颗星星的亮度和位置也不一样。

    其他的，就没啥不同了。

    荆泊舟试着去找过过去的父母。毕竟，就在同一个城市嘛，再怎么没有真实感，总还是要好奇一下的。

    但是，没有这两个人。不但如此，过去所有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存在。

    不对，不是一个都不存在。

    还有韩霖那个贱人。

    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现在的记忆，韩霖这个贱人一直都在。

    荆泊舟试图跟韩霖探讨一下这件事。这个贱人指着荆泊舟笑了90秒，不带喘气的。

    荆泊舟真的是掐着表计时。

    当然，后来掐着的，是韩霖的脖子了。

    这个贱人。

    关于2立方米空间、球体、阴阳鱼、绸带，荆泊舟一点记忆都没有，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是有时，会在梦中出现一下碎片。

    没了父母，没了跟父母一般的老头，荆泊舟半夜醒来默默哭了几次，最后领悟到，有些事情，不去想，就真的没事。

    于是，他再也不去想父母和老头。虽然梦里还会哭泣，但醒着的时候再也不会哭了。

    于是，荆泊舟心里那个原本的梦想抬头了。

    大学毕业后找个安稳工作，每天下班看剧打游戏，就这么一直苟到退休吧。

    跟着老头从小到大，荆泊舟过得挺幸福的，对物质生活没啥要求。

    说实话，捡捡垃圾足以养活自己。

    不过，上班应该比捡垃圾轻松吧？

    本着这么一个中心思想，荆泊舟可有可无地上着班，遇到不顺眼的事直接开怼。

    辞退就辞退呗，还能饿死不成？

    今天的面试格外的顺利。

    人家不看文凭，而是出了几道编程题。

    对荆泊舟来说，这些题目其实还算是有点难度的，但不知为何，今天福至心灵，一下子全做对了。

    最后，HR通知荆泊舟：“明天来上班吧。”

    荆泊舟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上班时间，工资什么的，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荆泊舟其实不是特别在乎工资、上班时间什么的。不过他看到网上资料说，问这些问题，可以显得更有经验、更有水平，于是，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秀一下呗。

    那个带着眼镜、脸庞瘦削、一看就是更年期的HR瞪着荆泊舟：“还没上班就问工资？”

    荆泊舟大吃一惊：“难道要先问候你全家？”

    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人生大起大落莫过如此。

    光是这家公司的考试和面试就花了一个上午时间，荆泊舟觉得挺心累的，他决定下午放松一下自己。

    回到家，荆泊舟换上衣服，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骑着韩霖的重新上过漆的宝马前往灵湖了。

    这个贱人，把荆泊舟的自行车骑走，留下了这辆宝马。

    不过还别说，这辆宝马骑起来确实比原先那辆老破自行车要顺当，载货量也更大。

    工作日的下午，灵湖没什么游人。荆泊舟骑着自行车，沿着灵湖岸边捡着垃圾。

    灵湖周边步行道上的垃圾不多，大多数是各种包装纸、包装盒、餐巾纸。路途长，收获少，走一圈，收起来的垃圾分拣一下，最多卖个两三块钱。

    荆泊舟每周来一次，纯粹是来搞卫生的。

    灵湖方圆5公里，北面靠山，南面做成了公园，是本市主要的休闲场所。

    靠山一边，没有开发，基本是野山。湖中狭窄处造了几座桥，步行道就从这些桥上穿过。

    荆泊舟每次捡了一圈垃圾，就会躲进小山里，找个面对湖面的树丛窝在那里，闻着植物香味，听着鸟雀的歌唱，默默地看着天空，放空几个小时。

    这个地方，连韩霖那个贱人都不知道。不然，荆泊舟最后的清净之地都会被那个贱人污染。

    今天也不例外。

    荆泊舟轻松地绕了灵湖一圈，捡了一些不多的垃圾，来到自己熟悉的树丛旁，躺在一块巨大岩壁下面的草地上。

    野草蓬松厚实，绵软舒适，比躺在家里的硬板床还舒服。

    现在，荆泊舟打算考虑一下，今天脑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按韩霖那个贱人的缺德性格，不是没有可能趁着自己醉了往自己脸上涂抹油漆的。

    但血？他到哪里去搞这么多血？鸡血、猪血没有这么大的铁锈味吧？而且，大半夜的，到哪里去搞鸡血、鸭血、猪血？屠宰场还没开门呢。

    头疼的感觉，仔细回忆一下，确实是那种受伤、破了口子的感觉。

    还有头皮蠕动的感觉，这可是真真切切的。

    荆泊舟想了半天，想不出一点科学的解释。

    至于不科学的解释，不管玄幻、仙侠、鬼神小说里，谁TM糊你一脸血却没有伤口，什么都不说啊。

    反正周围没人，荆泊舟就自得其乐，自言自语：“哎，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忽然，一波极其恐惧的心理状态如同实体一般，从荆泊舟的心底涌出——准确的说，是从荆泊舟心脏部位涌出，如同潮水般迅速往上蔓延，直扑荆泊舟的大脑。

    荆泊舟吓得蹦了起来，往前冲了几步，被树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但他反映迅捷，立刻进行了一次前滚翻，结果翻错了方向，刚起身，脑袋撞到旁边的岩石上。

    荆泊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股疼痛的感觉瞬间蔓延了整个头部。

    好处是，那股极其恐怖的感觉被疼痛感觉淹没了。

    荆泊舟抱住脑袋，眼泪鼻涕喷涌而出。

    他捂着脑袋，感到手心湿漉漉的，抬手一看，手上都是血。

    “我靠，又破了，又破了！”荆泊舟嘴里叫道。

    “咦，我为什么说‘又’呢？上午脑袋没破啊。”荆泊舟心里想到。

    他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摸向伤口。

    什么都没有。没有伤口，只有一手血。

    “哎？什么情况？”荆泊舟大吃一惊。

    荆泊舟站起身来，惊恐地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根本没有人。

    但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狂潮，让他每个细胞都吓得悸动不已。

    荆泊舟喘了几口粗气。

    忽然，荆泊舟灵魂开窍（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念头浮上了他的心灵（实际上是大脑）。

    一个超越地球存在的恐怖力量，此刻正在荆泊舟的心里。此时此刻的他（或者她。或者它），正在给荆泊舟一个选择，是否要跟这个恐怖力量接触。

    总体而言，荆泊舟感受到，这个恐怖力量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

    “如果没有恶意的话，见见好像也没有问题。不过……”

    还不等荆泊舟把“不过见之前先问问清楚吧”这个念头刚想完，他的脑子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