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任凭你权倾天下，终究不过一抔黄土，几缕青烟。”

    “惟愿这个江湖，在流尽了我夫妇的血之后，不再有人流血。”

    清脆的龙吟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长剑携着纵横千里之势，划破了整个夜空。

    “啊——”顾时雨蓦然睁开眼，皎洁的月光透过绮窗，如泠泠流水映照着他的脸庞。

    环顾四周，仍是他熟悉的一切。墙上所挂的『流火』长剑，一侧杂木方桌点燃的油灯，让他稍稍有些安心，但那做完噩梦挥之不去的心悸仍缠绕着他，好似前生混沌而不清明。

    顾时雨披衣起身，坐在那张杂木方桌旁，油灯已燃了三个时辰，灯绒在风中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他拿起桌上茶壶自斟自饮，心境却越发不安。

    已经连续几日梦到这副场景了啊…顾时雨暗想到，每次都是在一座山林中，随着梦中夫妇被斩杀而惊醒。似乎是想表达什么…

    “嗤”的一声，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屋内重又归于黑暗，仅剩明月落满屋梁，发出幽盈的光芒。

    算了，凡尘种种，不过庸人自扰。不去想它了。不过今夜月光倒是甚好，自从入山之后，已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明月。念想到这里，顾时雨披衣起身，轻轻推开屋门。

    彼时正月上中天，林静鸟眠。月光长至故里，为地面铺设一层银缎。玄色袍服的青年站在银缎的尽头，背对着顾时雨，独自负手而立。

    “二师弟…”顾时雨轻声道，那玄袍青年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如沐春风的感觉。

    “大师兄，有时明月无人夜，独向昭潭制恶龙。如此良辰，陪乘风沿着山道散散步吧。”

    顾时雨点了点头，青年转身而行，两人绕过弟子房，沿着山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山巅。

    顾时雨放眼远眺，薄云将明月遮住，如轻纱的月光却从云间逃逸出来，柔和的笼罩在山巅的所有景色。照得山巅宛如玉轮蟾宫。

    “师兄。”青年走到崖边，依旧负手而立，看向云间“还记得乘风曾跟你说过的将星吗，你瞧，他们出来了。正向世人闪耀着，只属于他们的光辉。”

    顾时雨顺着视线看向云间，几颗明亮的星在皎月旁熠熠生辉。青年的声音随风传来，却又显得飘渺不定。

    “将星现，国有殇。小重山避世隐居的时代已经太长了。师父在这个世间也已垂垂老矣，也应该歇一歇了。”

    顾时雨愣了一愣，后退半步，不敢置信的看着青年“你想弑师？！”

    “有何不可？！世间向来皆是能者居之！”青年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顾时雨。脸上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顾时雨忽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

    “二师弟…当真如此？”

    “顾师兄，是成为冢中枯骨，还是扬名立万，一言可决。”

    顾时雨再不答话，施起轻功，瞬息间已奔出十余丈。只听得身后极细微的拍掌声传来，刹那间树影摇动，栖鸟纷飞，无数人影从林中现身，顾时雨低吼一声，像是被困在空中的野兽，左掌猛击在人影右肩，借反冲之势腾跃而起，再度奔出二三十丈。但见山道火光灼灼，人影绰绰，显然已将下山道路封死。

    “顾师兄。”青年负手缓缓而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重逢阔别已久的旧友。身后人影绰绰，火光染红了半边山巅。

    “待乘风功成名就，百年之后再向师兄及师父请罪。”

    顾时雨听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

    这样一个弑师狂徒的话，现在听来还真是有趣。

    柳乘风挑了挑眉毛，忍住没有说话。

    他不恨柳乘风在这里杀他，他只是奇怪，那张一直带着笑意的脸，和没有表情的脸，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又或许都不是，但已经不重要了。

    他静静看着柳乘风，忽然感到一阵自在，就像是从前聊天一样，笑着对他说：“祝师弟得偿所愿，师兄这就先行去了。”

    话音未落，顾时雨已纵身越过围绕着的弟子，投身于崖巅的万丈悬崖。

    那段梦里的话，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

    “惟愿这个江湖…不再有人流血。”

    柳乘风走到崖边，俯下身观察崖底，但见一片白雾茫茫，已看不到顾时雨的踪迹。他站起来无声的挥挥手，照亮夜空的炽红火光如萤火虫一般零星散去，消失在四面八方的尽头。如雾的夜色重新席卷而来，带着微凉的风。

    “师兄…”柳乘风低低叹息了一声，“还请你在下面，看我如何功成名就。”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若你后悔了，现在也可以退出，做个耕田种地的农夫。”一声讥笑在他背后响起，柳乘风脸色一变，反手一掌拍在身后。但这掌好似拍到了空处，轻飘飘的没有回应。他迅速转过身，秋风萧瑟，远近无数树影摇动，不见人影。

    “柳掌门若是怀着卸磨杀驴的心思，那我们还是一拍两散，永不见面为好。”

    那人声音忽高忽低，在风中流转不定。柳乘风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面无表情道

    “阁下动作神速，倒使我始料未及，那么我师父…鹤灵真人最后的结局如何？”

    “鹤灵那老头？”那人停了一停，柳乘风却隐隐听到讥笑声，”现在算算，应该已经快到奈何桥了。”

    “说起来，鹤灵身上有块玉牌，就一并给了你吧。”

    一道浅绿光芒从右侧树梢激射而出，柳乘风抓住那玉牌，忽见一道人影从空中缓缓落地，翩然如一叶。

    但见此人身着青色与玄色交织的袍服，衣袖在风中飘动着，展现出一派超凡脱俗之象。脸上亦是面无表情，眼中带着些孤寂的神色，看久了却又觉得有些恨意蕴藏在其中。

    “柳掌门得偿所愿，理应欣喜若狂才是，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哼…虽然是我策划，却一直由阁下主导。我甚至怀疑是否我利令智昏，被阁下蒙骗了。”

    “呵，若无登九品莲台之欲，亦无堕八万地狱之罪。无论如何，你我都得偿所愿。而这些不过是偿愿前的小小代价而已。”

    “…代价么？”柳乘风若有所思，“既然是得偿所愿，阁下的愿望又是什么？”

    “推翻这个腐朽的皇室——”那人眼神忽然锐利起来，“无论你追求名利，还是我渴望复仇。但在此刻，你我的道路都已短暂的重叠在一起。”

    “北部镇国公楚恒昨夜业已反叛，此时前去，即是雪中送炭。而我则是你门下一名弟子。”那人长袖一挥，转身消失在夜里。

    “代价？”柳乘风轻轻笑起来，“杨清虚，在你我得偿所愿之前，究竟还有多少如同这般‘小小’的代价。”

    天边已隐隐有着第一道霞光。他只身前往大殿。将供奉所用降真香点燃，恭恭敬敬的向着列位师祖祭拜。待拜完最后一位，他将香插在正中的铜炉中，负手转身而去。

    在那殿外，所有弟子已佩剑列队，杨清虚站在一侧，略一抱拳。

    “禀报掌门师兄，小重山门下一百四十人已整装待发。”

    “出发”

    “是！”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