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复旧党说的是真的，我们该如何面对朱蒂？”

    艾米莉亚的问题，让另外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世界固然是错误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朱蒂小姐没做错什么。”阿诺德说。

    “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艾米莉亚坐在驾驶席，迟迟没有发动汽车：“这件事肯定和朱蒂脱不了干系。”

    史帕克一边搓着冰凉的脸颊，一边看着手机上那条两天前收到的朱蒂的邮件：“回想起来，当初接到朱蒂邮件时，我好像有一阵头晕，会不会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

    阿诺德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当时也有类似的感觉。”

    “看来就是因为朱蒂的短信我们才会来到这里。”艾米莉亚说：“这是巧合吗？朱蒂随便发了一封邮件，邮件就发到了异世界，然后把异世界的我们拉进了她的世界？”

    “如果不是巧合，你认为会是什么？”史帕克问。

    “也许是某种魔法吧。”

    “你不是不相信魔法吗？”

    “现在越来越信了。”

    一旁的阿诺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忽然觉得艾米莉亚小姐也挺可爱的。”

    “我好像已经有二十年没听到别人这样评论我了。”

    “说正经的。”阿诺德收起了平时那副职业微笑：“我不认为朱蒂小姐会有什么恶意，我懂一点心理学，朱蒂小姐对我们说的话、做的动作、她的行为，无一不表明她对我们是真诚的。”

    “我认识——不，现在应该说是在原本的世界认识——一个心理刑侦专家，她的确给我们办案帮了不少忙，但归根结底，心理学取代不了证据和推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我们这个烂摊子和朱蒂关系密切，就算她是无意的，搞不好也是被人利用了……”

    “我们得和朱蒂坐下来好好谈谈才行。”史帕克说：“也许咱们把复旧党的话转达给朱蒂，她就会明白，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艾米莉亚发动了汽车。

    “你们回来了！是遇到有关复旧党的线索了吗？”朱蒂站在剧院门口，脸颊在寒冷中几乎失去了血色。她的语气中并不包含对三人把她丢在剧院这件事的愤怒，反而带有某种欣慰。

    “嗯……是的，当时你看演出看得很投入，我不忍心叫你。”艾米莉亚编了一个谎言。

    此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观众和剧院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散去，灯光熄灭，只剩下写着“曼雷剧院”四个字的招牌还闪烁着光芒。

    “你在这里等了我们多久？”阿诺德一边问，一边给朱蒂整理了一下围巾。

    “大概一个小时吧。”朱蒂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抱歉，各位在为我的事情忙前忙后，还经受着危险，我却在剧院里慢悠悠地看演出，真是惭愧……”

    艾米莉亚本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看着朱蒂写满羞愧的脸，她生生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

    “我们掌握到了一些线索，没遇到什么危险。外面太冷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酒店休息一下，明天早晨再细说吧。”

    朱蒂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们。”

    艾米莉亚褪下了身上的每一件遮掩，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到了床上。

    身体和精神的劳累都已经积累到了极限，艾米莉亚闭上了眼睛，试着把大脑放空，然而却有一个意识不断在她脑海中流转。

    是什么驱使她离开曼哈顿，来到这座寒冷的陌生城市？

    儿时的记忆如浪潮奔涌在她的脑海中，她拾起了其中的一朵浪花。

    世上没有哪个巡警的女儿会成为巡警——这是十年前艾米莉亚·萨克斯决定报考警校时，狱中的父亲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艾米莉亚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巡警，每一个在他管辖街区的居民都不会忘记他一次次挺身而出，甚至英勇负伤，每一个人也都把这当做理所应当。

    直到艾米莉亚亲自出席法院对警队腐败一案的审判时。

    三万美元现金，四百克海洛因，二十万美元存款，这就是让父亲从偶像变成教训的理由。

    艾米莉亚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下定决心报考警校：某种负罪感和愤怒交织着让她备受煎熬，只有用自己的余生洗刷父亲的污点，她才能取回作为人的存在价值。

    巡警之女，每一个这样称呼艾米莉亚的人都会受尽她的白眼，但这个污名将是艾米莉亚一生的诅咒：恪守职责，仗义相助，只有这样，未来的某一天艾米莉亚才能正视“巡警之女”这个称号。

    记忆慢慢退潮，疲惫占满了她的内心，她终于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她正站在一处高台的矮墙边，望着下方的光景：

    在夕阳的照耀下，整座城市——那些高墙，那些庙宇，那些柱廊，还有那些由带纹理的大理石修筑起来的拱桥——全都闪耀着金碧辉煌的光辉。银色底座的喷泉在宽阔广场与芬芳花园里喷吐着泉水，散发出棱彩光芒。优美雅致的树木、繁花锦簇的花坛以及象牙色的雕像排列在宽阔的街道两侧。层层叠叠的红色屋项与老旧的尖型山墙爬在北面的山坡上，为下方草绿色鹅卵石铺筑的小巷提供一份遮蔽。

    艾米莉亚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想要迈开步子，走下阶梯，走向那座金色的城市。

    然后她踩了个空，险些坠落，当她恢复平衡后，猛然发现金色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无数妖魔在它的尸体上欢呼庆祝。

    “这就是我的居所，落日之城卡达斯。”

    回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艾米莉亚看到了一位身材瘦弱，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是我的梦。”

    艾米莉亚以为男人看的是她，然而他的眼中却只有虚空：“是我把你带进了我的世界。”

    “你是……谁？”艾米莉亚下意识想要拔出手枪，然而她此时才发现，她赤身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

    “我叫伦道夫·卡特，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我见过你的名字，在阿卡姆的墓碑上。”

    “哦，是的。”卡特说：“那里有我的坟墓，但我不在那里。”

    “什么意思？你在哪里？”

    “自从我发现了造物主的真相后，我就一直躲藏在这里，幻梦境，我的梦境之城——卡达斯。”

    “我不明白，你说的造物主是什么？”

    男人转过身去，看着他梦中的无尽虚空：“我曾经热衷于旅行，我去过许多世界和位面，也认识了所有时间线中的我自己。”

    “听上去很奇妙。”

    “我最终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每一个世界、每一个时间线、每一个我，都是造物主所创造的一种可能性而已。”

    “你的意思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卡特说：“我的造物主沉浸在他人性的黑暗面中，他的遭遇让他不愿直面现实。在某一个时间点，他的执念使他的梦成为了永恒的真实，也是唯一的真实。”

    “他是上帝吗？”

    “他是我们的上帝，但不是你们的。”卡特顿了顿：“所以只有你们才有办法断绝他的梦。”

    “我不理解。”

    “你会理解的。”卡特说：“你很快就会理解了。”

    随着卡特的话语，艾米莉亚脚下的平台骤然粉碎，她坠入了无尽虚空。

    下落，下落。

    最终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