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赫雅莉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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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浮生半日闲

    咔。

    刀叉与餐盘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赫米雅用手帕的一角优雅地擦了擦嘴,“这家的牛肉味道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她看着身前餐盘中仅剩的一朵薄荷叶,回想着刚才吞下肚的牛肉的味道。

    说实话,很普通。

    “但你还是全部吃完了。”坐在赫米雅对面的里奇小姐嘲讽一般笑了笑,虽然这对于她一个蹭饭的来说算不上什么礼貌的举动,但想必赫米雅不会和她计较。

    “先把东西吃完再评价是基本的礼仪吧。”赫米雅瞥了一眼里奇,反驳道。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里的牛排对我来说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了。我可不像小姐你啊,每天都能受邀到某某名流的宴会上品尝到某某大厨的手艺。那种生活早在几年前就离我而去啦。”里奇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动手切割第二份牛排。

    听着对方充满攻击性的话语,赫米雅皱了皱眉,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邀请里奇共进午餐了。

    和赫米雅一样,里奇原本是一位富商的妻子。但是里奇的丈夫在几年前不幸身亡,他没有给里奇小姐留下一分钱遗产,反而都留给了他的情妇一位女演员。从此里奇小姐由流连于各社会名流宴席的贵妇变成了一位画家们眼中极好的艺术模特。

    曾经的朋友对她斜眼相看,只有赫米雅还愿意在心里挂念着她。

    不过也只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一点点利益纠葛罢了。

    “差不多该说说正事啦。”赫米雅看着里奇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第二份牛排,她对对方在如此高贵的氛围下做出粗俗的举动感到鄙夷,谁能想到她曾经还是那位高雅的里奇夫人呢?

    “我听着呢。”里奇头也不抬,只顾着吃吃喝喝。

    “上次拜托你从查尔斯那里买下一幅画买到了吗?”

    “查尔斯不会随便卖画的。”

    “但你答应过我。”

    “那是。这需要时间。如果你直接去和他面谈的话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了。”里奇随意地用手袖擦了擦嘴,靠在柔软舒适的座椅上盯着赫米雅粉饰过度的脸。

    你这家伙......我要是能和他面谈我就用不着找你了啊。赫米雅在心里暗自腹诽着,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客套的笑脸,“那你能帮我约他出来吗?”

    “不能。”

    “哈?”赫米雅一下子变了脸,渐渐失去耐心的她一脸轻蔑地歪了歪头,“我付你钱不是让你来耍我的。”

    “我还没说完呢,查尔斯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咖啡馆里待着,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会去哪里。”里奇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甲,把手帕边缘塞进指甲缝里以期带出一些看不见的细菌。

    “乐意之至。”赫米雅忍着怒火。

    “星光咖啡馆哦。说不定你可以和他共进晚餐。不过我想你不会的。”里奇狡黠地笑了笑,随后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开了。

    太阳周而复始地升起而又落下。只剩下半边的夕阳放出金色的耀眼光芒,将天空以及云彩染成火烧红。

    匆忙的人们与不息的川流车辆,忙碌的一天就此结束了。人们无心留意美丽的街景,他们更在乎回到家后妻子今晚做了什么晚餐。商店里仍有少数人进出,他们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往返于此。

    拉开车门,刺眼的阳光从车门缝隙中钻入,直射赫米雅的眼睛。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拉低了帽沿。

    羊毛披肩针织衬衫与素色高腰七分裙,带着高跟的靴子与头上的钟形帽。立体五官与波浪状的红色长发。如此的女人俨然一副不可近人的贵妇打扮。

    赫米雅走进咖啡馆,今晚她打算在这里与自己钟情已久的画家先生查尔斯共进晚餐。据说对方是个不拘泥于礼仪的人,想必赫米雅会很介意的吧。

    进门的时候,赫米雅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整个店的氛围。

    装修简洁明了,店内光线充足,不会给人压抑的感觉。的确是一个午后休闲的理想场所。但是墙上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画令人十分在意,服务员生涩的动作也与店内气氛不着调。

    “欢迎光临,小姐。请问有预订吗?”见有新客人到来,站台的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

    脸上带着他们都在熟悉不过的假笑。

    “查尔斯。”赫米雅报出了熟客的名字。

    “和查尔斯先生一起的吗?他还没有来,要不我带您去查尔斯先生常座的位置上去等一等?”

    “行吧。”

    人的一生三分之一花在睡眠,十分之一花在等待。

    赫米雅反复地掸着桌面上的灰尘,厨房传来蛋糕的香味让她心动不已,但她还是忍住了。

    “今天早上我碰见了一个女孩,我喜欢她的样子。于是我就给她画了一副速写,我打算以这副速写作为参考再创作一幅画,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做《坐在河边的女孩》。你绝对想不到她的言谈举止是多么惹人怜爱,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去,眼神中充满忧愁......”

    胡子拉碴的查尔斯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他的话语有如催眠曲一般,赫米雅听着脑子愈来愈模糊了,她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但疲劳依旧从大脑开始侵袭全身。查尔斯依旧在用餐,周围的人们做着自己的事情,每人在意赫米雅的异状。

    扑通......

    梦。吗?

    赫米雅在黑暗中问自己,她也不知道。因为黑暗中伸手碰不到任何东西,脚下如同陷入沼泽一般无法动弹半分。

    眨眼。

    眼前浮现出景象,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一个坐在小溪边双脚踢水玩耍的小女孩。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周围开满了黄花,松鼠趴在她的肩头,鸟儿在草丛与她身旁来回飞着,每次飞翔女孩嘴里都会叼着一枝花。

    好熟悉。赫米雅觉得脑海中某一份记忆似乎与眼前的一切相符。但是记不起来了。

    忽然眼前一片黑暗,少女和小溪都被黑暗吞噬。

    恐惧瞬间填满内心,她挣扎着,大叫着,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似乎将要把她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小姐......小姐......赫米雅?”

    是查尔斯。

    赫米雅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黑暗吞噬。现在的自己正坐在星光咖啡馆角落的位置上用餐。

    “赫米雅,你怎么了?”查尔斯看着赫米雅略带痛苦的神情,皱着眉头关切道。

    “啊,没什么。只是发了一会呆。”赫米雅立马摇头否认,“查尔斯先生,您有把仓库里的画作清理一下的打算吗?”

    “没有。”查尔斯看了她一眼,动起餐叉继续用餐。

    赫米雅再三追问,用尽花言巧语也没能让查尔斯答应卖她一副画,最后她白付了一顿晚餐钱。

    哈,今天好累。

    拦下一辆汽车回家,她瘫坐在尽管不那么舒适的硬座上依然感到一阵疲劳袭来。

    明明什么都没做,我今天是怎么了,要是平时的话,肯定能说服查尔斯的吧。算了,下次吧。赫米雅无奈地回想着今天自己虚度的时间,吃饭,看戏还有吃饭。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在路上汽车抛了一次锚,但还是平安到家了。

    所谓的家,不过是酒店的其中一间。

    侍者看见主人的归来,便恭敬地把一封信递了上去,“赫米雅小姐,有您的信。”

    赫米雅接过信,从包里拿出一把拆信刀划开火漆取出了信封。

    上面短短的一行字足以让她兴奋不已。

    我在土伦登陆,很快就回到巴黎。

    落款是她的丈夫——夏尔。

    信是几天前写的,这也就意味着夏尔已经快到巴黎了。赫米雅激动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期待见到对方,在约定的时间未到以前就开始感到幸福。但她并不是被驯养的狐狸,她只是对驯兽人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

    毕竟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七年前的夏尔给予的。

    赫米雅十六岁结婚,那时情窦初开的她懵懵懂懂地嫁给了一个当时对她来说只能算是陌生人的男人。

    迫于生计。

    她带着米赫雅流浪在巴黎街头,靠着临时散工来保证自己和妹妹不会饿死。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同年的陌生人要求赫米雅嫁给他,他可以给她们想要的。

    但是随便嫁给一个陌生人,无异于通过硬币决定自己的生死。

    但是向来幸运的赫米雅掷出来不坏的一面。

    夏尔话很少,也很冷漠。新婚以来赫米雅每天早上醒来都和昨晚睡去时一样贞洁无暇。

    而一周后夏尔就离开了姐妹两,去做自己的生意去了。

    被扔下的赫米雅在家中无所事事,她便试着开始融入当地的上流阶层。而忙于设宴交友,自然也就忽视了米赫雅莉。为了摆脱这个麻烦,赫米雅把妹妹送进了附近一所实行精英教育的贵族学校。

    这下赫米雅总算能专心经营自己的圈子了。

    然而好景不长,米赫雅莉似乎天生就对读书过敏,一做到课桌前翻开课本她就感到头晕眼花。原本十分恬静的她在学校里也变得十分暴躁,她打架犯浑,多次被投诉,最后被勒令退学。

    赫米雅无奈得很,米赫雅莉在她身边安静的让人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可一旦把她丢开,她就性情大变。

    赫米雅写信向夏尔倒苦水,后者建议她带米赫雅莉出去玩玩。

    夏尔为姐妹俩在卡斯泰朗租了一间的乡间别墅。这里位于一片花田中央,夏季能看到紫色薰衣草绽放的画景。

    米赫雅莉很喜欢这里,她在这里度过了半年悠闲的时间,虽然在赫米雅看来无聊透顶。这里没有图书馆,离最近的市镇要三个小时的车程;只有几户年老的人家作为她们的邻居;没有餐厅也没有咖啡厅。

    虽然很无聊,但赫米雅始终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改变米赫雅莉的性情好让她能在必要的时候不要妨碍自己。

    她们来的时候正处盛夏,米赫雅莉常常消失在薰衣草花丛中一整天,在赫米雅的寻找叫唤之中待到傍晚才带着一身花粉和蝴蝶跑出来。

    在这个地方,她似乎变得更活跃一些,没有旁人,只有她自己。看着花吹着风,蝴蝶落在她的指尖上休歇,松鼠为她献上一颗榛子,蝉儿为她鸣叫。

    米赫雅莉常常躺在花丛中仰望天空,白云随着她的幻想而变幻形状,有时如奔腾骏马,时如鱼跃出水,亦或鹰击长空。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也正是在卡斯泰朗,米赫雅莉接受了洗礼,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随着地契的失效日期渐近,姐妹不得不准备返程回到巴黎,米赫雅莉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如同不知一般继续着自己的日常活动,她没有去收拾自己的任何东西——倒不如说她的东西只有自己的三套衣服。而赫米雅对那个日子早就翘首以盼了,她把数十本被自己反复翻看至如同古籍一般残破的书送给了一位邻居的孙子,作为对方经常为米赫雅莉送去早餐的谢礼。

    不久后,姐妹乘着汽车来到市镇上的火车站,心情激动的赫米雅拉着和登上来到卡斯泰朗时一样面无表情的米赫雅莉登上离开卡斯泰朗的火车,整个车程米赫雅莉都托着脸看着窗外时刻变换的风景。而一旁的赫米雅时不时会问她一些问题。

    “米雅,在卡斯泰朗的时候你开心吗?”

    “当然。”

    “米雅,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当然。”

    “米雅,你想住在卡斯泰朗吗?”

    “......”米赫雅莉摇了摇头,“姐姐,要是我想住在卡斯泰朗,小猫钓鱼路的宅邸就会空置了。”米赫雅莉盯着赫米雅的碧眸,从中看见了一丝惊讶。

    “你知道了?”赫米雅依然不可思议地问道。她明明没有和妹妹说过任何关于自己回到巴黎后不会住在小猫钓鱼路的事情,她本来打算回去以后再说,但她没想到米赫雅莉已经知道了。

    “当然。”米赫雅莉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米雅,我......”

    “姐姐,你有你自己的考虑,对吧。”米赫雅莉抢先说出了赫米雅没能来得及说出的部分,后者顿时哑口无言。

    “姐姐,如果你在乎我,就不要满心不愿地装出在乎我的样子,我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米赫雅莉颤动的声音与眼眸中莫名浮现出的泪光让赫米雅有些不知所措,“不要让自己不开心。”

    米赫雅莉说完便转过头看向窗外,赫米雅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她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下车以后,赫米雅雇人最后一次打扫了小猫钓鱼路的宅邸,米赫雅莉的房间依然没人被允许进入,但所有误入的人都会认为里面是一间没有人住过的空房间。

    小猫钓鱼路的宅邸有一名仆人工作,同时照顾米赫雅莉的起居,但后者把她当空气。

    赫米雅随着自己的心愿在一家酒店租下一个长期房,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而小猫钓鱼路宅邸的水电费以及仆人的薪酬她都会替米赫雅莉交完。

    至于那之后,两人很少再见面了。

    直至现在,赫米雅每次回到酒店服务员都会面带微笑地对她说“欢迎回家”。她的作息时间服务员们了然于心,原本就不差的服务更是锦上添花,让赫米雅有种想把这里当成家的冲动。

    而在心里,赫米雅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她和米赫雅莉疏于联系,她连米赫雅莉现在是什么样的都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唯一留下的照片还是好几年前米赫雅莉寄给她的。

    她和自己这个幺妹实在没什么话可以说,她不知道米赫雅莉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后者对她也是如此。

    反倒是跟陌生人一样的夏尔和米赫雅莉很快熟络起来,而夏尔关于米赫雅莉的事情对赫米雅绝口不提,仿佛两人早已有了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