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时而穷。

    人类的力量有限，无论强大到什么程度，总有一些事情是人无法改变的。比如生死，比如人心。

    当人面对超越自己能力上限的困难时，往往就会想到祈祷。在很多时候，祈祷和信仰并没有直接关联，更多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寄托罢了。

    来自地球的雷没有信仰，在这个世界，像雷这种人被称为无信者，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雷也很少祈祷，即使有，最多不过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的瞎念一通，更是从来都没指望过祈祷能得到神的回应。

    虽然听蓝龙说，这个世界的祈祷是真有可能得到回应的。但那也有个前提——至少你得是个信徒，这已经算是最最基础的条件了。

    所以，当胡闹一样的祈祷真的得到回应时，倒是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女神女神，咱俩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什么唐突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哈！”雷闭目合十说道。

    “呼！”

    听到这基本属于亵渎范畴的祝祷词，瑞科拉诺从面甲缝隙中喷出一团寒气，手中巨剑嗡嗡作响，似是随时可能脱手飞出，将这渎神恶徒劈成两半。

    普通的信徒祈祷，有条件的需要在沐浴焚香之后，或面对神明塑像，或手持圣徽默诵圣名。就算条件简陋，至少也得衣着整齐、表情虔诚，才不会触怒神明，让祈祷产生反效果。

    光辉十二主神的信徒在每年特定的月份也会对月亮祈祷，只是这种对月祈祷要求更为严格，时间、方向、穿着、姿势，那是一点都不能乱的。

    像雷这样赤身裸体，浑身油垢的随便一跪就开始祈祷，甚至言语间还极为随意，不但缺乏最基本的敬畏，竟还胆敢如平辈聊天一样跟女神说话！

    这样的祈祷，恐怕不仅是空前，而且也即将绝后。即使这个人类是神谕中提到的人物，女神也不可能容忍这种程度的亵渎。

    而且，这里还是神圣的精灵大神殿。于神圣之地行亵渎之事，已经可以肯定必将招来神罚！

    唉，只希望这个人类被惩罚时，不要牵连无辜才好……

    一念及此，格拉特丽尔大祭司轻声吟诵咒文，透明的神力屏障无声无息地展开，将她和瑞科拉诺护在其中。在神殿中，只有大祭司和首席圣武士拥有使用神术的特权，其他人都将受到殿内永恒禁魔领域的影响，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如大祭司所料，天降圣光穿透大神殿尖尖的屋顶，直接照在半跪着的雷身上，神殿的永恒禁魔领域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锵！”

    瑞科拉诺随手将巨剑插入地面，伸手取下了象征他圣武士身份的战锤。锤头一角的双月徽记发出耀目银光，显是已发动了什么强力神术。只不知这神术是为了防御自身，还是准备对雷施以援手。

    波澜不惊。

    圣光出人意料的柔和，不仅没有对雷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体贴地帮他加热了水温。现在，经过神力加持的这一池洗澡水，已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圣水，直接拿去给信徒们赐福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雷的面部表情混合着惊讶和疑惑，或许还有一丝兴奋，但却绝无半点痛苦。就连他身上还未及清洗的圣油残渣，都在圣光中逐渐融化，消失不见。

    “咣当！”

    瑞科拉诺的长柄战锤失手掉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哪怕是雷在圣光中被融化成一摊油脂残渣，都不会比眼前的景象让瑞科拉诺更吃惊。

    这个渎神者，在精灵大神殿亵渎了女神的威严之后，迎来的居然不是神罚，而是神迹？月轮卫队指挥官、精灵大神殿首席圣武士瑞科拉诺的虔诚信仰受到了严重挑战。

    雷心中的震惊远甚于瑞科拉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底细，精灵们或许以为自己和其他人类一样信仰着光辉十二主神中的某一位，尤其当大祭司声称女神的神谕提到他这个人类之后，应该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善良神祗信徒的身份。

    但雷却知道自己不过是地球上一个枉死的高级打工仔罢了，即使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站都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地狱——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刚才的祈祷，更是自己临时起意的恶搞，其诚意相比平时念叨的太上老君还要不如，根本就是用来气那两个虔诚信徒的。

    所以在圣光中一个声音对他的祈祷认真回应时，雷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说是“声音”并不准确，正在回应祈祷的，其实是一道柔和的意念。这意念中只包含了信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但雷分明从其中感受到亲近的意味。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意念带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从飘渺柔和的意念里，雷竟然隐隐嗅到与自己灵魂同源的气息掺杂其中。

    “用你的信仰，交换圣油。”圣光中的意念回应道。

    我的信仰，我拥有自由意志的吧？为什么祂可以直接偷走我的信仰？也没感觉自己对神有信仰啊？

    雷心中疑窦丛生。

    对了，精神力！所有的力量都在复苏，只有精神力完全干涸，就连呼唤灵魂空间中的蓝龙都无法做到。

    “你是把我的精神力作为信仰拿走了吗？”雷小声问道，或许是熟悉的亲近感使然，他竟然连敬语都忘了用。

    连之前的渎神之举都大度的无视了，女神当然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祂并未直接做出答复，只是笼罩着浴池的圣光悄然明亮了几分，似有一些难以捉摸的能量渗入其中。

    早已达到圣水级别的洗澡水进一步升华，升腾起氤氲雾气的同时，池水尽数转为乳白色。本已完全干涸的精神力，就在这诡异的牛奶浴中凭空生成，逐渐充盈。

    头痛欲裂的感觉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舒爽感受，雷甚至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那个，你对老索恩的考验是怎么回事？就不能给他来一口圣油吗？老头儿怪可怜的……”趁女神现在还比较好说话，雷决定趁热打铁，赶紧准备帮老索恩拿下救命的圣油。

    “……”出乎意料的，女神陷入了沉默。

    正当雷开始觉得不安时，神殿中氤氲的圣光突然聚拢过来，在雷的面前展现出一幅海市蜃楼般的画面。

    画面是动态的，在雷看来很像是裸眼3D的虚拟现实电影，上帝视角的那种。

    那是一个精灵的城市，强盛、繁华。生活其中的精灵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细看似乎与箭垛村结识的那些精灵颇为不同。

    突然，城墙上巨大的弩炮缓缓转向天空，却未及开火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型冰球砸得粉碎。一头硕大无朋的银色巨龙从云中穿出，将致命的冰风暴撒遍全城。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幸存的精灵扶老携幼撤出城市。巨龙也身负重伤，数根巨大的龙枪深深插入他的胸膛。他喘息着落到被削去一半的市政厅天台上，奋力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雷从上帝视角看去，这引项向天的巨龙双目一片血红，其中尽是疯狂的光芒。

    “这……”“电影”很震撼，但雷却没看懂。这精灵城市看着可不像在巴比伦山脉里，外界不是人类的天下吗？银色的巨龙应该是银龙吧，这个善良龙类的代表，为什么会屠杀精灵？

    女神似乎不愿对此多作解释，在“电影”结束后不久，圣光光柱就消散了，精灵大神殿也重归平静。

    女神虽已离去，神殿内堂中的三人却都各怀心事，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之后，还是雷打破了沉默。

    “她对你说什么了吗？”除了那场裸眼3D电影之外，女神传递的所有信息都是直接在心灵深处响起的。雷看大祭司拜服于地的样子，应该是被下达了什么指示。

    “女神有新的神谕，让我给索恩长老服用圣油……”大祭司像梦呓一般，估计她从业这些年，既没见过雷这样随便的祈祷，也未接受过如此潦草的神谕。

    “太好了！”雷雀跃道。

    “但是，圣油已经，已经全都用在你身上了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