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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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追悔 5

    山雨来得太急、太大、太猛,片刻工夫,两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山洞很浅,但很黑,瑄儿几次欲将手从公子手中抽回,重耳却紧紧攥着不放。

    看她脸上又是眼泪、雨水,又是草屑、泥土,和花了一脸,重耳忍俊不禁,用袖口细心地帮她擦拭干净。

    毕竟瑄儿心底对公子是依恋的,公子如此执拗地要与她和好,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门最终还是松动了,她的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抬手在公子胸前捣了两拳……

    重耳一把将瑄儿拥入怀中紧紧搂住:“打吧!打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看你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我不开心,我的心都碎了!”

    瑄儿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大哭起来……

    大黄在一旁焦急地来回打转,拿不准主人是否受了欺负,不满地冲公子低低吼了两声。

    重耳紧紧拥着瑄儿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宋国使臣给我提亲而生气。其实,我根本不想娶什么宋国公主,不光是宋国公主,其他任何国家的公主我都不稀罕。只是因为当时很生气,所有故意装出很上心的样子气你罢了!”

    瑄儿听到这里,惊疑地推开重耳,问道:“生气?为何生气?”

    “因为我……吃醋了!”重耳有些不好意思。

    “为何?”

    “我以为……你会答应世子,将来做他小君!”

    瑄儿愣住,凝神沉思……

    “原来你……都知道了?”

    重耳点头:“嗯,世子那天在南风台对你那番表白,我在门外全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世子说,想要你将来做他的君夫人。”

    “然后呢?”

    “我很吃惊,也很伤心,然后……我就走了。”

    “然后你独自出去骑马,傍晚才归?”

    “是!我那天特别痛苦!满心以为你已经答应世子,以为你即将离我而去!真的!我难过得心都碎了!骑马回来又碰到世子派人给你送‘绝尘’和骑马装,于是更加信以为真。”

    “然后你连日闭门不出,见了我也爱理不理?”

    “嗯。之后你过来看我,我当时特别想问你来着,可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迫不及待去看宋国公主画像也是因为气不过,故意装给你看的。”

    瑄儿恍然大悟,抬起食指戳了重耳脑门儿一下,含笑说道:“你呀!真真是个天下第一等的痴人!”

    瑄儿终于解开了近日丛生于心的种种疑窦,理清了纠缠于胸的团团乱麻,原来……如此!!!只见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嗔也不是,怪也不是,问道:“那你只听到世子对我说的话,就没有听到我如何回答?”

    “没有,我……当时太震惊、太意外、太难过,以为你……会答应。”

    “痴人!”瑄儿盯着重耳,缓缓地、郑重地、字真句切对他说道:“世子那天在南风台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深感意外,但是我当时就明明确确回绝了!世子让人送来的马和服装我也是即刻退还的!”

    “为何?”重耳问,“国君夫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尊贵身份!难道你……真的不为所动?”

    瑄儿侧过头去,含羞说道:“因为在我心中,已经装了一个天下第一等的痴人!我也早已变成一个狂人——凭他什么世子妃、国君夫人,哪怕是天王夫人,也早已不入我眼了!”

    “瑄!”重耳情不自禁将瑄儿拥入怀中,深情说道:“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还让你误会了我,真真我是天下第一等的傻瓜、痴人!这下好了!今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略无参商、日日相伴,太好了!”

    瑄儿并没有回应重耳的拥抱,半晌,她迟疑地问道:“但若是……”

    “若是什么?”重耳放开瑄儿。

    “若是你君父执意让你聘娶公主呢?”

    重耳笑道:“放心!我又不是世子,也不是奚齐、卓子,君父不会太在意我的这些事。再说,我不娶还有夷吾,等过几年雍弟(佹诸幼子,侍妾所生)也长大了,还愁应付不来吗?我倒是想问你,如若我君父执意让我聘娶公主,你将如何?”

    “那……我就回到绵山来,你不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吗?”

    重耳拉起瑄儿的手,用两手紧紧握住,肃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回绵山,不仅因为这是个好地方!记住:今生今世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丢下我!我痴你狂,天造地设,两个这样的人才应该在一起,不是吗?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天意!也是我永世不变的心意!答应我!心里只装着这个痴人,好吗?”

    说完,公子再次拥抱。瑄儿不作声了,但重耳感觉到,她正用手臂轻轻环住自己的后背……

    重耳别提多高兴了,他俩之间的心结终于解开,此时此刻,他心里感到无比舒畅,无比开心,无比……异样。他轻轻捧起瑄儿脸庞,望着心上人美丽清纯的大眼睛,那汪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同样柔情地注视着他……

    他不禁低头去亲吻瑄儿的额头,瑄儿慢慢闭上双眸。

    大黄安安静静卧在一旁,收起大舌头,将长嘴搭在前爪上,不敢出声。

    公子轻轻吻干瑄儿睫上泪珠……

    然后是圆润小巧的鼻头……

    正当他要亲吻瑄儿红唇时,寂静的山洞内骤然响起大黄极度不安地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俩急忙扭头,见大黄正对着洞口,惊恐不安不停地一面摇动尾巴,一面狂吠不止……

    他俩定睛再看……天哪!只见在洞口处,赫然盘踞着一条大花蛇!蛇头正对着洞内,一闪一闪吐着红色的信子……

    “蛇!”重耳惊叫,下意识地一把将瑄儿掩在身后。

    “别动,大黄会对付它!”瑄儿镇定地说。

    只见大黄对着洞口的大花蛇不停地厉声狂吠。

    对峙半天后,那蛇开始徐徐移动、慢慢后退。大黄仍然步步紧逼,直至花蛇彻底退却,消失不见。

    瑄儿和重耳不禁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山洞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也大亮起来。恰在这时,他俩隐约听到子推、狐偃、贾陀、魏犨、先轸他们在呼喊他俩的名字,大黄兴奋地迎出去“汪汪”回应。

    狐偃、子推他们听到了大黄叫声,便循着声音找过来。

    重耳和瑄儿牵着大黄赶紧出去。

    不一会儿,大家便会合一处。

    大概看到公子和瑄儿都已情绪好转,狐偃欣然道:“啊!太好了!终于雨过天晴、云开日出,正好咱们同游绵山美景!”

    “好!”贾陀说道,“最好能邂逅仙女下凡!”

    先轸笑道:“好!第一个仙女指定归你!”

    话音刚落,只见从一处羊肠小道转出一位背着柳筐的老妪,大家便轰然而笑,相伴继续前行。

    看着瑄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重耳真是开心至极,感到绵山的风景比之前更加美丽、亲切和别样!

    ………………………………………………………………

    世子申生的心意屡屡被瑄儿毫不犹豫地拒绝,让他颇为伤感。他脸皮薄,便不再前往嘉禾宫去找重耳围棋,以免碰到瑄儿彼此尴尬。心想也许瑄儿姑娘现在是害羞、是矜持,等自己真正嗣位,到那时她也许会改变心意吧,毕竟他是一国之君,有一言九鼎之威。正如夷吾所言,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羡慕小君的荣华富贵呢?!对这一天的到来,申生可谓信心满怀、胸有成竹。君父年衰,想到指日可待的嗣位,申生马上又振作起来,整日目不窥园、兢兢业业,要么在书房发奋读书,要么让杜原款、里克、丕郑陪着驭马习射,他坚信自己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一日晌午,申生看书倦了,想到多日不曾与重耳会面,便着内侍去嘉禾宫叫重耳过来围棋。

    去了不久,内侍回来禀告:“禀世子殿下,嘉禾宫的人说,重耳公子出游去了。”

    “出游?去了哪里?”

    “说是去了绵山。”

    申生心想,去绵山游玩!弟弟可真是逍遥自在呀!

    “那,瑄儿姑娘呢?”

    “瑄儿姑娘也一同去了。”

    “哦。知道了。”

    申生不知内中情由,只好先就此作罢。

    不一会儿,一名陌生面孔的宫人来传话:“世子殿下,国君请世子即刻过汾芳宫去。”

    汾芳宫?申生有些疑惑,君父召见他从来都在晋阳殿,今日为何在汾芳宫?不过,如今谁人不知,君父现在只知汾芳宫,很少到晋阳殿理政了。君父既然叫他,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申生没多想,整理衣冠,与侍人前往汾芳宫……

    申生只身进入汾芳宫,只觉宫内阒然无声、空寂无人,他穿过外厅,走入内堂,仍然没看到一个宫女和寺人。

    他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但想到君父在等他,他便继续往里走……

    进入内室,也看不到一个宫女及寺人!申生满腹狐疑,也无心打量室内的豪华陈设,心想:莫非君父在晋阳殿等他,而不是汾芳宫?莫非是寺人传错了话?想想又不太可能,在君父跟前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精干下人,如何会传错话?也许……君父还在燕寝休息吧。

    于是,申生对着寝室门禀道:“儿臣参见君父!”

    ……

    整个内室无声无息……

    ……

    正纳闷时,申生突然听到寝室门口的红木雕花屏风后,传来悉悉簌簌的细响……好似有人在那里摆弄衣服发出的声音。

    难道君父在屏后?

    “君父!”申生又叫了一遍。

    仍然无人应声。但那悉悉簌簌的细微之声却一直有……

    申生犹豫片刻,迈开腿,循着那细碎之声,轻步缓行至红木屏风。

    但是,当申生目光越过屏风时,不禁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