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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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阴谋 3

    退出朝堂,梁五、东关五故意撵上里克、丕郑,洋洋自得道:“里大人乃聪明之人,难道真看不出圣意所在?今日何苦又执意进谏,白白碰一鼻子灰呢?”

    里克愤然道:“寡君执意分封世子,定是受佞人挑唆罢了!”

    东关五笑道:“挑唆也罢,忠谏也罢,反正将来嗣位的都是寡君之子,至于是谁,我们作人臣的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丕郑立住脚,厉声斥道:“这如何能说是计较?自古礼法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岂可肆意废置,坏我周礼?”

    “周礼?嘻嘻!丕大人还真是一根筋!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在周王室都已是司空见惯,更遑论我们这种国家,试问现在哪个诸侯国还拘泥于周礼呢?”

    里克:“周礼不再,天理尚存!作为人臣,理应向国君进忠言、献良策,岂可秉一己之私、持一己之利,蛊惑君心、误导君行、戕害国家?”

    梁五、东关五被呛得一时语塞,见其他朝臣不断聚过来听他们争辩,担心被众人围攻,不敢久留,慌忙拂袖鼠窜而去。

    狐偃和赵衰听完几人争执,自知此事不可逆转,不禁忧心忡忡往盟府走。路过方华苑,他俩正欲穿过花园甬路时,忽见吕甥在一棵树底下正与一名女子切切私语,便闪身躲到树丛后偷觑,发觉那女子正是小戎。不一会儿,只见吕甥尾随小戎朝丰菽宫而去……

    狐偃出了一会儿神,心下自思:看来关于他俩的传言都是真的!小戎真的找吕甥做了夷吾靠山!他冷笑一声,携赵衰改道往嘉禾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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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晋阳殿出来,重耳看着哥哥落寞沮丧的背影,很是替他担心,他紧跟过去叫道:“哥哥!”

    申生驻足,欲哭无泪,看了重耳一眼,垂首默然离去。

    重耳还认识不到此次分封背后的意味,只是觉得分封对于他这个庶子来说,是早晚之事,并不意外,只不过比意料中的早了几年而已,毕竟他和夷吾尚不足弱冠之年。而且分封出去,说不定他会比在宫里更加自由自在,他可以把瑄儿接到封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只可惜君父没有把绵山分封给他,本来在他私心里是有这个小盘算的,原想回宫后趁君父高兴之际,准允他这个心愿,岂料他已经被分封到了蒲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目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但世子哥哥就不同了,他是嫡长子,被封为储君也已好多年,在众人眼里,他就是晋国未来的国君啊!而现在,哥哥将像他们一样被分封出去。按道理,世子应该固守国都,庶子才会被分封,如今世子也被分封出去,那他还是不是储君呢?重耳有些迷惑。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哥哥现在一定很难过,他应该去安慰一下他。于是,他中间改道去了储宫。

    宫人将重耳领进申生书房。

    申生太傅杜原款、门下客叔坚、田祁等人也在那里唉声叹气坐陪,看到重耳公子,先后都退了出去。

    书房间里没有开窗,也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昏暗。

    申生情绪濒临崩溃:“耳弟,你说……君父他,是不是想废掉我的世子身份?”

    重耳安慰道:“应该……不会吧,哥哥一向谨言慎行、惕励奋发,君父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呀!”

    “可我总觉得,君父越来越嫌恶于我……”

    “怎么会!旁人尚且知道哥哥一向纯良孝悌,更何况是君父?”

    “若我真是蠢笨无德之人,废掉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我这么多年来,日日夙兴夜寐,努力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储君,可为什么?为什么君父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申生委屈地涕泪横流……

    重耳握着哥哥肩膀说道:“君父他恐怕是一时糊涂才作了这样的决定,或者真是想有意考验、历练哥哥,也未可知。哥哥千万要振作起来,若是一蹶不振,反而让人觉得哥哥才德不称其位。你我不日就要远赴封地,以后想见面恐怕也难了,哥哥千万要保重啊!”

    “难道是因为……”申生突然悟到了什么。

    “因为什么?”重耳问。

    申生突然想到了近日邂逅少姬、骊姬的蹊跷情景,不禁有些生疑,但这事又怎么好跟重耳说呢?于是他说道:“没什么。”

    从储宫出来,谷儿禀告重耳,狐夫人让他赶紧回去。

    重耳回到嘉禾宫母亲居室,见狐偃、赵衰、贾陀、魏犨、先軫他们几个都在,且个个面带忧心之色。

    狐姬问狐偃:“要不要叫小戎过来一块商议?”

    “不用!”狐偃说道,“没那个必要。她已经拉拢吕甥作靠山,今日我亲眼所见,已印证手下人的密报确凿无疑。况且,若真的有朝一日世子被废,重耳和夷吾将不再是兄弟!你和小戎,也不再是姐妹!”

    “那是什么?”重耳惊问。

    “仇敌!”

    “哼!好一个侯门之家!”重耳冷笑道。

    狐偃苦笑:“为今之计,只能各求自保,你不把人家当仇敌,人家也会把你当仇敌!公子,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权力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残酷无情的!”

    “那我不争还不行?”

    “不争就等于坐以待毙!”

    “好了!”狐姬打断狐偃,“事态还不至于此,哥哥莫要吓唬他。”

    重耳不知舅舅为何如此紧张,他心中另有惦念,于是问道:“对啦舅舅!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到蒲城?舅舅可着人到绵山通知子推他们直接过去。”

    狐偃若有所思地看着重耳说道:“好!”然后转向狐姬,“妹妹如何打算?要与公子同去蒲城吗?”

    狐姬叹了口气:“刚才我去汾芳宫,请求寡君准我与重耳同赴蒲城,但是寡君没有叫我进去,只传话出来说——不准。”

    狐偃冷笑道:“这定又是那骊姬在捣鬼!她知道你们母子情深,便留你在宫中,好对公子有所辖制罢了。”

    “这样也好,我留下正好能做绛城耳目。”狐姬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我会留几个得力之人在你身边护佑。”

    “那重耳就有劳哥哥和诸位多多关照了!”狐姬含泪给众人拜道。

    大家赶紧说使不得。狐偃安慰道:“妹妹放心!有我们在,重耳定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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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里克和丕郑率领反对分封的一众朝臣,试图再次力谏晋侯,希望晋侯回心转意收回成命,但是屡屡都被骊姬以晋侯身体不适不便到晋阳殿议事为由,将他们拒之门外。

    里克是多年的世子少傅,世子的未来就是他的未来,一旦世子被废,他在朝中势必遭到排挤打压,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骊姬得逞、“二五”当政,晋国将会怎样,简直不堪设想!所以,世子分封于国于己都是灾难性局面。但是国君昏庸不明,骊姬居心险恶,‘二五’贪婪奸佞……尽管这些事实尽人皆知,可他就是一筹莫展,计无所出,只能在家中独自唉声叹气。

    正当他愤懑自思、以酒解愁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童音:“爷爷!爷爷!”

    里克抬头,见自己两岁的宝贝幼孙向自己蹒跚跑来……

    “哎!慢点!慢点!”里克答应着,放下酒杯,将小孙儿搂在怀内。

    里克的幼孙活泼可爱,聪明异常,是里克的开心果、心头肉,所以里克之妻特意将之抱来,希望能为里克暂缓忧闷。

    里克夫妇正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耳边忽地传来“嗖——嘣”的两声,寻声看去,见屋内梁柱上多了一支冷箭。里克大惊,下意识将孙儿搂紧,急喊捉拿刺客。

    一众仆人乱作一团,房上院中搜了个遍,却未见刺客踪影。

    里克之妻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命人将箭拔下。里克将孙儿交于妻子,接过那支箭细看:从箭翎花色,一看便知是铜缇宫卫专用,箭身上系着一块绢帛,他将绢帛取下展开,只见上面用简笔画着一个仰躺婴孩,婴孩胸膛中央刺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

    里克顿时惊得瘫坐在地,浑身战栗,直冒冷汗……

    他明白:这暗箭完全是冲他来的!自己这些天正周礼、护朝纲、阻分封的行为,已然触怒了某些人,他们正在向他发出警告,以他孙儿的性命来要挟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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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天空乌云沉沉,阴雨连绵,但申生、重耳、夷吾仍然不得不离开绛城,各赴封地,开始前景未卜的新生活。三人去和君父辞行,晋侯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来为他们饯行,只命一个下大夫将三城玉符和舆图交付了事。

    走出绛城,重耳回首眺望微雨迷蒙中的这座城池,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留下他十七年的生活印迹,接下来的岁月,他大概只属于蒲城了。不知道下次何时归来,何日才能再与母亲相聚!

    以前少不更事,慢慢长大,他才逐渐体会到母亲在宫中多年的隐忍和不易。他是母亲唯一的牵挂和安慰,今后若没有了他,母亲将如何度过孤寂难捱的日日夜夜啊!

    重耳想起临行前夜,母亲含泪将一封素书和一只荷包交到他手里。他展开看罢,不禁悲喜交加,给母亲连连叩头……

    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第一个爱他、懂他、成全他的人!

    重耳在心中默念:母亲!母亲!一定要多多保重!但愿后会有期!日后孩儿定将母亲接到蒲城团聚,陪伴母亲颐养天年。

    狐偃虽然前日已向老父狐突拜别,不料次日老人家仍然冒雨赶来相送,狐偃下马又给老父连连叩头,被狐突拉住,父子彼此洒泪而别……

    细雨濛濛中,狐偃看见父亲苍老瘦削的身影逐渐变小,却依然挺立着目送他远去……直至看不见父亲,他才回过身来目视前进的方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