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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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逃亡 13

    只见那农妇有张国字型脸庞,生得鼻宽口阔、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从事田间劳作的乡民,她大概正愁没人手,听贾陀这么问,不禁眼前一亮,而后又用犀利、谨慎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什么也没说,挥手示意跟她快走。贾陀一看有戏,连忙过去推车,其他人也赶紧搭手。

    农妇一面走一面频频望天,向路过的几家村民借了数把镰刀和几卷捆绳后,仿佛脚下生风,一路逶逶迤迤,迅速将他们领到村外一块黍田地头,看看逐渐阴沉的天气,指着眼前一大片成熟的蜀黍对他们说道:“一会儿恐怕有雨,下雨之前,把这片黍子割下收回我家仓房里去,管你们一顿饱饭,如何?”

    “好好好!没问题!”狐偃他们赶紧一面答应,一面上前从农妇板斗车里抓取镰刀。

    “麻溜点儿干,黍子淋了雨可不算哈!”农妇强调。

    “放心吧!”

    镰刀恰巧少一把,赵衰没拿到,他便上前抢下重耳手里的,说道:“公子歇会儿,我来。”说完,跟其他人一起进了黍田。

    重耳无耐,只好站在一旁看大家挥镰割黍。

    农妇在一旁看不惯了,咂嘴嘲讽道:“公子?哈!你可真会取名儿哈!你咋不叫天王、大帝爷哩?”看重耳愣愣地站着不动,她又用鄙夷而凛冽的眼神盯住他骂道,“咋的,你是没手没脚,还是比别人多长一副犄角?光看不动不难受吗?不害臊吗?啊?劳动一下能累死你啊?我可把话说清楚……”

    重耳哪里被女人这样讥讽、谩骂过?脸上早就挂不住,上前夺下农妇手中镰刀,大踏步走进黍田,俯身狠命割起来。耳朵里隐约听农妇在他身后继续嘲讽:“狗头上插角一一装羊(样)!不是那富贵命,叫啥也扯淡!公子?嘁!……”

    重耳以前从未割过庄稼,更别说这又高又大的蜀黍。一开始不但笨手笨脚不出活儿,还被老韧的黍叶、坚硬的黍杆在手背、手腕拉出几道血痕。后来他仔细观察其他人的割法,左手怎么抓握,右手从哪个角度下镰,很快掌握要领,不久便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重耳几个挥汗如雨一人一陇飞快地在前头割,农妇则在后面手脚麻利地捆扎,没用一个时辰,便全部收割完毕。

    眼看厚厚的乌云已经铺满整个天空,远处隐约有雷声传来,风也逐渐强势,一副风雨欲来的征兆。

    “快快快!”农妇不住地催促。大家七手八脚迅速将黍捆搬上车用麻绳绑好,鞭打毛驴、连推带拽、往回一路疾赶。

    刚把驴车推进农妇家的篱笆院门,将黍捆搬入仓房,大颗大颗的雨点就密密疾疾地砸下来。大家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并且发现,这家除了农妇,并无他人。

    由于刚才收割和赶路都用力过猛,此时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腰酸背痛、口干舌燥,大家进了灶房,除子推外,都迫不及待抄起葫芦水瓢和灶台上的粗瓷碗,舀起缸里的冷水咕咚咕咚一气猛灌……

    农妇在一旁“当当当”敲击门板,大声喝道:“不要命啦?不能慢点喝?灌得肚子爆了可别找我麻烦!”

    大家还不太适应农妇如雷贯耳般强势而生硬的讲话语气,但又觉得她只不过一个孤苦农妇,便都不去计较。

    狐偃笑道:“嗯……说得对!慢点喝,慢点喝,喝猛了伤胃。是不是,子推?”

    子推点点头。

    喝完水,大家都靠着墙根蹲下来擦汗、休息。

    五壮找见一个陶盆,给公子端来一盆清水让他洗手。重耳扶着又酸又痛的腰站起来,刚把手伸进水里,嘴里不禁发出“嘶”的抽气声,将手缩了回去。

    “公子手怎么了?”五壮问。

    子推过来拿起重耳双手一看,见重耳手心手背满是血泡和血痕,有几个血泡已经溃破,便用自己的手帕蘸水帮公子清理干净手上的污垢和细刺,然后小心翼翼上药包扎起来。

    农妇轻蔑地瞪了重耳一眼,转身去里间灶台烧火做饭去了。

    重耳打量这间灶房,其实就是几根枣木为梁为柱、几张竹席为墙、茅草为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间灶台门口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半人来高、用硕大树根加工而成的饭桌,桌上摆着两摞粗瓷陶碗、筷筒等餐具。一面墙根处蹲着几口酱缸,另一面放着一摞草墩,正好大家一人一个分了坐下。

    看起来这家人口还蛮多,重耳心想,不过现在却只有农妇一人在家,其他人干什么去了,不得而知。

    这顿饭做了很久,最后终于被端出来时,有好几个人已经睡着了。农妇给每人盛了一海碗杂粮、野菜煮的豆粥,然后将一大盆煎饼卷大葱和一大碗黄豆酱摆在他们面前。

    几个人陶醉地闻着豆饭的香气,吃得非常香甜,灶房内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咀嚼、啜汤、咂嘴之声,听得农妇心惊肉跳。他们好久没有吃到过灶房里做出的热乎乎的饭食了,每天风餐露宿,食野物、喝生水,几乎和茹毛饮血的野兽相差无几。

    魏犨生得块头大,食量自然也大,很快喝完那一海碗豆子粥,起身要求农妇再来一碗。

    农妇冷冷说道:“干了一人的活儿,就吃两人的饭?难道你有四只手不成?”呛得魏犨差点被嘴里的煎饼噎着。

    “魏犨,”公子说道,“我这儿有半碗喝不了,分你吧。”

    魏犨赶忙说道:“不用不用!其实,我差……差不多饱了。”

    “饱了还要?上辈子是饿死鬼?”农妇又呛道。

    重耳站起身,把自己的半碗粥倒给魏犨,然后把空碗认真舔净,搁在树墩上。

    农妇看了眼重耳“一干二净”的空碗,“腾”地站起身,拿起空碗进了里间灶房,听见用锅勺刮了半天锅底,又刮出最后一点焦黑色的豆粥,然后端出来“嗵”地一声放在树墩上,说道:“给!头上长角的!再没有了!”说完转身出了灶房。

    大家面面相觑,颠颉、五壮学着农妇说话的表情做了个鬼脸儿,大家不禁哑然失笑。

    重耳觉得,农妇虽然表面上言语粗鲁甚至恶毒,却始终让人恨不起来,因为其实她并无什么恶意,之所以强势,似乎是在虚张声势想镇住他们,让他们别以为她是女人就等同软弱,他们也就配合着做出一副被震慑而怯懦的呆头呆脑样子罢了。

    贾陀小声嘀咕:“嚯!额滴个娘哎!肝火这么旺盛!真真吓死个人!是不是每天吃大葱吃的?不过,这饼倒是非常好吃!酱也很好吃,只可惜就这么一顿!”

    “这农妇好像没男人!”五壮看着贾陀说道。

    大家便都冲贾陀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贾陀伸手去戳五壮的脑袋,笑说道:“没男人咋?啊?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可不想天天吃大饼卷大葱!”

    魏犨:“你不是想当……当饱死鬼嘛!天天大饼管饱吃,也……也不错嘛!”

    贾陀:“呵呀呀!不等我吃饱,就被这惊世骇俗的婆娘给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先轸:“没关系,让子推给你配点疏肝壮胆、补肾益气的好药,还能搂拦不住?”

    大家听了轰然而笑……

    赵衰看看门外,说道:“不知不觉天快黑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天黑路滑不便赶路,不知农妇是否介意咱们在她灶房过一夜,待明日一早再走。”

    “你去吧!”

    “你去、你去!”

    “还是你去吧!”

    “还是你去吧,我胆小。”

    大家忍俊不禁地你推我让,都没勇气去请农妇的示下。

    最后重耳起身硬着头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