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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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逃亡 16

    锻坊门面朝南,看起来并不怎么气派,牌匾也很不起眼,上面的漆色甚至有斑驳脱落的痕迹,仅从外部根本看不出这里会锻造出所谓的“天下第一刀剑”。

    重耳他们多少有点狐疑地迈步进去,刚进去,一个精干利落、眼皮上有块青色胎记的小伙计便迎了过来,笑问道:“欢迎诸位贵客光临,请问是来买刀?还是磨剑?”

    贾陀一面环顾店内壁挂的各种刀剑,一面应道:“磨刀。”

    小伙计探头朝里间喊道:“师傅,有客人磨刀!”

    稍顷,只见门帘一挑,从里间走出一名身着夏布衣裳、浓眉阔目的束发男子,年约三四十岁,高矮胖瘦适中,目光炯炯有神,气质清峻高冷。他甩出犀利的目光扫了一眼来客,用金属般铿锵有力的声音缓缓问道:“请问哪位客人要磨刀?”

    “是我!”贾陀把自己的马刀递了过去。

    师傅去掉刀鞘,将刀握在手中,掂了掂,敲了敲,摸了摸多处卷曲的刀刃,便还给贾陀:“这刀太过劣质,根本不值一磨,不如在鄙店另买一把。”嗓音掷地有声,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贾陀眦眼说道,“我这刀也是名坊锻造,怎么就不值一磨?师傅还真会趁机推销自个儿的东西!”

    师傅面对质疑,仍然从容不迫,丝毫不为所动,缓缓说道:“只有好刀才值得我磨,否则就是浪费我的时间。我这儿的刀剑从不靠诓骗推销,不信的话,请另寻别处去磨吧。”

    贾陀不服,正要强词理论,被公子伸手制止。

    重耳将自己的佩剑摘下,上前双手递与师傅:“麻烦师傅看一下这把剑,是否值得一磨?”

    师傅接过剑,除掉剑鞘,见这把宝剑的剑柄铸满蟠螭金纹,剑身低处镶嵌着几颗绿松宝石。他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捋了捋剑锋,碰了碰剑刃,从剑稍到剑柄仔细端详半晌,敲了敲细听其声,然后点头说道:“这把还凑合,这是晋国出的剑吧?”

    重耳听了不禁暗暗吃惊,问道:“师傅怎知这是晋国宝剑?”

    师傅没有接话,只对重耳说道:“这把宝剑要磨的话,先付五百订金,三个月后来取剑时,再付五百尾款。”

    “我天!这么长时间?还这么贵!!!”颠颉脱口而出。

    五壮:“就是!这价钱可以买好几把新刀剑了!太贵太贵!简直贵得离谱!”

    其实这个价格,不光颠颉和五壮觉得太贵,其他人也觉得贵得离谱。

    师傅仍然不疾不徐铿锵有力地说道:“因为,在我这里磨过的刀剑,十年之内不必再磨,你觉得,贵吗?”

    重耳心下自思,此人言语犀利、不卑不亢的清高气质,应该是来自于他在这个行业里非同寻常的超绝技艺,对这样的人,与其说谎兜圈子,不如诚实表明来意的好,于是他拱手说道:“不瞒师傅说,我们急着赶路,实在等不了三个月。其实我们是慕名而来,想了解‘天下第一刀剑’的锻造过程,不知师傅能否准允在下观摩?”

    师傅听罢此言,表情依然冷漠,未置可否,放下剑转身朝里间走去。

    贾陀赶紧补充道:“师傅放心!我们不是来偷艺的,只因听闻您手艺高绝,想开开眼罢了!”

    师傅闻言止住脚步,缓缓转身,冷笑一声说道:“偷艺?哼!我的手艺,即便是手把手教你,你也未必学得会!更不用说偷!”

    重耳再次恳请:“师傅之言,在下深信不疑,若能亲眼所见,实乃三生有幸,请求师傅就让我们开开眼吧!若有我们做得了的杂活儿、苦活儿、累活儿,我们不要薪酬白做,可否俞允?”

    “你觉得,你有资格看吗?”师傅逼问。

    “资格?不知师傅要求怎样的资格?”

    突然,师傅抓起墙角一只空木桶扔了过来,重耳伸手接住。

    “明日便是白露,五日之内,分别取子时、丑时、寅时、卯时的露水一桶来见我,这一一就是你们观摩的资格。”说完,师傅转身走进里间去了,只留下小伙计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

    “得去哪里取露水呢?”重耳问小伙计。

    “城外护城河边。”

    “可我们不是本地人,出入城门不方便呀!”先轸说道。

    “没关系,各位客官,“天下第一刀剑”锻坊这只木桶,堪当令牌,保准诸位可以自由出入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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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锻坊出来,五壮接过重耳手中木桶,说道:“取子时、丑时、寅时、卯时的露水一桶,也就是说,取水时间必须是在夜间,公子,我们果真要通宵熬夜取露水吗?”

    “嗯!”重耳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咱们人多,取一桶露水应该不难吧!”

    “不难吗?”颠颉摇了摇头。

    “难也值了!”赵衰说道。

    城门关闭之前,重耳一行人出了城。本担心守城士卒又会拦住他们盘诘索贿,没想到一看到锻坊的木桶,便任由他们自由进出了。

    深夜接近子时,他们提着木桶选择河边一处最茂密的草丛停下。草尖上确实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可真要把露珠收起来并且集够一桶,可远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一来那露珠极易滑落,二来用什么收集也是个大问题。所以他们几个想尽各种办法折腾了半天,取到的露水还不够弄湿桶底,更别说集满一桶了。

    “我们是否在做一件徒劳之事?”重耳试了半天,再看看空空的木桶,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他直起腰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师傅是在用这种方法拒绝我们?”

    “就是,就是!”颠颉早就不耐烦了,“简直就是刁难我们,我看他就是故弄玄虚,哪里的水不一样?放着易得的河水、井水不要,非要用什么露水!真是的,这样弄恐怕猴年马月也弄不来!”

    其他人也一样摇头叹气,渐失信心。

    “我有办法了!”贾陀拎起木桶,走到河边,从河里舀起满满一桶水,说道:“既然他有意刁难,咱们又何必认真?明日就把这桶河水给他,看他有什么玄虚可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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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他们将那桶河水放在了师傅面前。

    “这……真是露水吗?”店伙计问。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成?”颠颉答道。

    重耳看了一眼师傅,见师父正盯着他看,心虚地垂下头。

    只见师傅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他们每个人一眼,看都没看桶里的水,抬脚便将水桶踢翻在地,恶狠狠斥道:“滚!滚出去!”师傅的声音铿锵低沉、清晰而有力,“想用河水来糊弄我,你们连站在我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滚出去!”

    颠颉气得跳了起来,喊道:“唉?你发什么火呀?这水你看都没看,凭什么说是河水?”

    贾陀:“就是,诚心想刁难我们你就明说,何必鸡蛋里挑骨头?!”

    重耳却是满心的讶异,心想这人好生厉害!他如何一眼看出,这不是露水,而是河水呢?

    师傅冷笑道:“干我们这行的,最见不得偷懒耍滑、自作聪明。实话告诉你们,我这里的宝剑全部是用露水淬炼而成。人无恒志无恒力,焉能匠心独具、登峰造极?取露水自然不易,你们做不到,就赶紧给我滚开,别浪费我时间!”

    说完,师傅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盯住重耳说道:“你那把晋国宝剑是用清明节气的汾河水、外加几滴老陈醋淬炼而成的。”说罢丢下他们,径直入里间去了……

    几人听了,无不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重耳彻底被折服了,因为他知道,他的这把剑是晋国最好的金匠打造,自然是宝剑。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师傅竟然能识别出是用什么水、何时的水、如何淬炼而成,真乃神人、奇人、高人也!

    重耳非但没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又捡起木桶抱在怀里。颠颉看到狐偃、赵衰、子推都和公子一样兴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诸位请慢走!”小伙计在他们身后笑容可掬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