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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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复国 8

    快到铜缇宫大门口时,介子推迎面碰上了前来上朝的先轸。

    先轸见子推要出宫门的样子,奇怪地问:“子推!好些日子不见你!你这是……”

    子推随便找了个理由说道:“我……身体有些不适,不去上朝了,寡君若问起,你替我说一声吧。”

    “哦?你生病了?要紧吗?今日上朝可不比往日,你最好……”

    “我知道。”子推不等先轸说完,头也不回,拱手而去。

    先轸见子推神情凝重,以为他真的病了,看看时辰不早,来不及细问,便朝晋阳殿走去。

    介子推回到宅邸,步入母亲居室。

    母亲正在坐席上摩挲着整理衣物,她听出是子推的脚步声,却半晌听不到子推说话,于是唤道:“推儿。”

    子推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母亲!”

    母亲听出子推的声音有些异样,惊讶地问:“怎么了?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默然良久,子推低头说道:“母亲,儿子累了!”

    母亲伸出手,抚摸着子推的脸颊,说道:“吾儿累了?累了就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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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缇宫晋阳殿内,文武百官朝拜礼毕,黑压压、静悄悄分列两边。只听文公高声启言道:“自骊姬之乱,寡人出奔列国十九载,所幸上有皇天庇佑,下有忠臣追随,入晋之时,又有诸位留守大臣送款迎入,始有今日寡人新位。天恩浩荡,唯有我君臣上下齐心、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安邦恤民,方可报答万一!诸臣之恩,寡人自当论功封赏,因此,今日朝会……”

    文公言语未了,只见一名宫人疾步冲进殿内,神色慌张地一个劲儿朝文公身边的内侍招手、使眼色,引得众人纷纷扭头觑看。

    “何事慌张?”文公见状问道。

    宫人:“启禀国主,刚刚得到急报,说城东廛肆失火了!”

    众人大惊,文公忙问:“怎会突然失火?火势现在如何?”

    宫人:“恰好今日风大,火势异常凶猛,现已开始四处蔓延!”

    老臣舟之桥说道:“国主,城东廛肆房屋成片,且皆为陈年木质结构,失火的话,怕一时难以控制!”

    郤溱:“国主,城东廛肆紧邻市民聚居区域,一旦火势蔓延,很可能殃及四周民居。”

    文公当即决定:“鉴于有突发状况,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赵衰听命!”

    “臣在!”

    “你在宫中坚守,寡人同狐大人去现场察看火情!

    “是!微臣遵旨。”

    “先轸听命!”

    “臣在!”

    “你带三百御军,立即赶往火场疏散城民撤离,防止发生骚乱!”

    “是!微臣遵旨。”

    “贾陀、魏犨听命!”

    “臣在!”

    “你俩带三百御军,火速赶往火场,防止有暴徒趁火打劫,祸害黎民百姓!”

    “微臣遵旨!”

    “请其余诸位大人赶紧回府,每人召集至少百名门徒家役前去灭火!”

    “是!”众臣答应着,慌忙退下。

    “寺人勃鞮听命!”

    “臣在!”

    “护驾!”

    “是!”

    文公施令完毕,起身大踏步出门,驾车直奔火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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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廛肆大火很快呈凶猛之势,烟雾弥漫,火光腾窜,黎民百姓逃的逃、跑的跑,哭喊声此起彼伏,一度出现混乱失控局面。先轸率领三百御军及时赶到,一面疏散百姓,一面组织救火。不久,各个朝臣大夫率家众赶着水车陆续到达,人多力量大,臣民上下齐心协力,经过几个时辰奋战,火势终于被控制。文公直至大火彻底熄灭方回。复国封赏之事暂且搁下不提。

    回到朝中,文公传唤先轸,问道:“黎民百姓伤情如何?”

    先轸答道:“禀国主,到目前为止,死十五人,伤数十人,失踪七人。”

    “可有查清起火原因?”

    “启禀国主,查清了,是吕、郤余党故意纵火,但尚未查到具体真凶。”

    文公怒道:“又是吕、郤余党!寡人已经宽宥这些人,他们为何还要公然挑衅,和寡人做对?”

    狐偃:“有些人就是作死!君上这次要严惩不贷,切不可再纵容他们!”

    赵衰:“狐大人言之有理!虽说如此,但这些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短时间内清除,有一定难度。”

    文公:“继续追查!查到后严惩不贷!”

    “是。”先轸领命退下。

    文公突然想起头须前日预言,没想到这么快就变为现实,便问:“头须何在?”

    内侍禀道:“头须在门房候命。”

    “传他进来。”

    头须进来后,文公说道:“头须,寡人要巡视都城,你来执鞭,作寡人御前。”

    “小的遵旨!”头须欣然领命。

    一连三日,文公都命头须为御前车夫,驾车巡游绛城各条街市。绛城民众争相围观,惊叹国君威仪之余,自然注意到了国君御前光眉俊眼、着装体面的头须,有知情人便讲出头须和文公之间的恩怨故事。国君宽宥旧恶、不计前嫌之名便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广为传颂。自此,绛城果然再未有吕、郤余党寻衅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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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朝堂之上,文公重新提起复国行赏之事。

    文公:“寡人先赏从亡功臣。狐偃、赵衰、介子推、先轸、贾陀、魏犨、颠颉、五壮出列。”

    “微臣在。”

    “微臣在。”

    “微臣在。”

    ……

    从臣纷纷出列,却唯独不见介子推。

    “子推呢?”文公问道。

    宫人道:“启禀国主,介子推大人今日朝会未到。”

    “怎么好长时间不见子推大人?”“是啊!”“怎么回事?”朝臣们在堂下左顾右盼,切切私语。

    文公心想,这一段他忙于国事根本没一点闲暇,子瑄也被后宫琐事缠身,没有去看望子推母子,难道是他生病不成?”

    先轸禀道:“君上,微臣三日前在宫门口曾见到过子推大人,当时他说自己身体不适。”

    文公吩咐内侍:“立刻派人去候问,若无大碍,请子推大人速来上朝。”

    “遵命。”

    铜缇宫内,文公一面等子推,一面和众臣先商议其他国事。

    先轸禀道:“国主,昨日矿人有报,说在稷王山,又发现多处煤矿和铁矿,现在已经开始大规模开采。”

    文公大悦,问道:“可曾让鄣伯鉴定过?”

    “是的国主,鄣伯说都是优质铁矿和煤碳。”

    “太好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在晋国普遍推广铁制农具!”

    赵衰:“吾君所言极是。铁质农具会使农人耕作省时省力,还会使更多荒地得以开采,农人增产、国家增收指日可待,这真是天降洪福啊!”

    文公及诸臣皆欣然称是。

    栾枝:“不仅如此,兵器质量和数量也会大有突破!”

    郤溱:“说到兵器,不得不说吾君那位鄣国故人鄣伯,他炼制刀剑的技艺真是了得,不愧为‘天下第一刀’!”

    文公微笑道:“鄣伯技艺的确炉火纯青,叫晋国工匠好好学。郤爱卿负责兵器营造,一定知道兵器对国家何其重要,所以,对鄣伯一定要毕恭毕敬、有求必应,知道吗?”

    “是。微臣明白!”

    说到这时,宫人持一封谍报禀道:“禀国主,现已探明,子圉逃至北地高梁躲藏。”

    “他在那里干什么?”文公问。

    “终日饮酒。”

    文公思忖片刻,说道:“只要他在高梁安分守己,就由他去罢。”

    狐偃立即说道:“国主,子圉是被迫逃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得派人日夜监视,防其再次图谋举事。”

    文公点头:“嗯,具体事宜由狐大人安排吧。”

    “是,微臣遵旨。”

    刚说完,文公看到派去请子推的宫人进来了,宫人禀道:“国主,子推大人已经离城。”

    “啊?!”文公不禁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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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绛城到绵山的路上,介子推驾着马车和母亲一起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已行程数日。

    子推望着湛蓝明澈的天空、雪白飘逸的云朵和四周绿意浅出的原野,不禁心胸舒朗,哼起轻快的小曲儿……

    母亲在车内忍不住问道:“推儿,娘有些话憋在心中许久,想问问你。”

    “娘问吧!”子推笑道。

    “吾儿忠君之心,天地可鉴。然舍命追随寡君十九载,如今眼看苦尽甘来,富贵触手可及,却毅然舍弃、不辞而别,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子推说道:“寡君复国,那是天命,儿不觉得是谁人之功。儿以为,尽人臣本分而有居功之心、贪赏之念,那跟窃人财物没什么两样。忠君乃天经地义,又岂能成为谋求官爵富贵的手段?可是除了天地日月,谁又能相信儿子的一片赤诚呢?儿宁可穷苦至死,也不愿被龌龊小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亵渎名节。”

    母亲点点头,不再追问。

    子推继续说道:“儿子随君流亡近二十载,现在已经心力交瘁,所幸上天庇佑母亲健在,儿今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和母亲一起隐居绵山,尽一份孝心,与世无争,平静度日。”

    “好,只要吾儿无怨无悔,娘就放心了!”

    子推驾车走着走着,前面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他下车视察一番,见过河的小桥已经坍塌,便决定先背母亲过河。

    阳光下,子推挽起裤腿,背着母亲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踩着石头淌河,不知不觉满头大汗。母亲心疼地说道:“儿啊!娘让你受累了!”

    子推笑道:“娘,儿子不累!儿子能背母亲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呢!娘,您还记得吗?小时候,儿有一次偷偷下河玩水,差点淹死,听见我喊救命,娘发疯一样跑到河边向人求救,后终于被人救起。您看儿子安然无恙,便狠狠将儿我打了一顿,那是儿记忆中唯一一次挨娘的打。我当时心里特别委屈,心想我娘真狠心啊,我莫不是从野地里捡来的吧!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娘是害怕失去儿子,让儿子长记性才下手那么狠。我还记得那天夜里,看到娘背地里偷偷抹眼泪呢!”

    子推母亲擦掉脸上的泪水,笑道:“是啊!娘之所以下手狠,就是要让你记住,不许再下河玩水。娘实在是害怕,害怕河伯抢走我的儿子!”

    “娘,儿子今后哪也不去,一心照顾娘,好不好?”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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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铜缇宫内,听说子推离城,文公惊问道:“离城?他去哪儿了?”

    宫人道:“禀国主,其门人解张说,子推大人于三天前携母离开绛城,回绵山去了。子推大人临走托付解张,朝中有人问起他时,将一物交给国主。”

    “呈上!”

    内侍示意宫人将一只大箱子抬进来。

    “打开!”文公命道。

    箱子被打开,文公过去一看,见是满满一箱大小不等的金玉木椟以及一件写满笔记的夏布长袍。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狐偃、赵衰等众臣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先轸看后说道:“这些盒子,微臣听子推说过,应该是回宫以来他收到的吕、郤旧党所赠礼品。这件长袍,微臣也知道,是子推随主公流亡期间所做见闻笔记。看样子……子推的确是携其母归隐绵山去了,可他为何要这样呢?”

    “这怎么可以?”文公眉头一皱,“眼下晋国正是百废待兴、举步维艰、急需贤能之际,子推怎能就此隐退呢?”

    贾陀请命:“君上勿急,微臣这就去将子推追回。”

    先轸、魏犨:“微臣愿意同去。”

    文公:“好!快去快回!”

    “遵命!”

    “且慢!”文公起身说道,“准备车架,寡人亲自去追!”

    这时,又有宫人进来禀报:“君上,门外有宋国使臣求见。”

    文公说道:“先让礼宾官安排使臣到驿馆歇息,寡人从绵山回来再接见。”

    “是。还有,国主。”

    “快说!”

    “秦国派使臣来晋,催问……”

    “嗯?”

    “催问国主与怀赢公主大婚一事。”

    “回头再说!”文公说完,就要回宫换衣服准备出发。

    “国主!”狐偃说道:“国事纷繁,吾君一旦离开,朝中诸事都得暂停下来。不如让微臣跟先轸他们去绵山劝回子推,吾君不必亲自前往。”

    文公斩钉说道:“不!寡人要亲自去!舅舅和赵大人留下摄政。”

    “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