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好了没？”

    一个少年探长脑袋，望着黑黢黢的山洞，脚上把一块石头踢过来踹过去，急切而不耐。

    “我闻到沙棠果的味道了！甄大哥，你是不是在酒里加了沙棠果？”扎着马尾辫的姑娘闻到一股有些苦涩的气味，有些得意地冲着山洞中喊道。

    四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聚在一起，三男一女，时不时地看向洞口，眼中带着期待。四人中间升着一团火，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闹热得很。

    冬日的阳光都泛着冷，山尖儿上还冒着白。雪水化去，让山中的小路、洞口的坑洼都变得潮湿。

    这样的冷天气，除去那些极度自律的“铁人”，鲜少有人会往山里去。

    “我看甄小十是失败了，不敢出来见我们。”穿着黑色棉袄的少年撇撇嘴，哈出一片白雾，“不管他，反正我们堵在这里，他迟早得出来！我今天早上被我娘逮着去了趟城主府，听说了一件大事。”

    众人好奇道：“什么？”

    穿着黑棉袄的少年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讲了，你们可别到处说。我听说，开春之后会有一个大人物来咱们十方城散心。”

    “大人物？是阵法大师还是符箓大师？”马尾辫少女打了个哈欠，懒散道：“咱们十方城就是一个再偏僻不过的小城，要真是大人物，怎么会来这儿？”

    “就是。”藏蓝色棉衣的少年戏谑道：“藏锋，你怎么上哪儿都是这个德行，专干听人墙角的勾当？”

    “呸！沈卓玉你这个下流胚子好意思说我？”名为藏锋的少年冷笑：“要不是甄小十喊你来喝酒，你现在指不定还在春满园哪个姑娘臂弯里潇洒吧！”

    “我英俊潇洒，风趣幽默，姑娘爱慕我再正常不过。哪儿跟你一样，跟个黑毛乌鸦似的招人嫌。”

    “姓沈的，你是不是想打架？”

    “你打得过我吗，谢藏锋？”

    谢藏锋越说越恼，霍的一下站起来，捏着拳头朝沈卓玉扑了过去，专挑着那张惹桃花的脸来揍。沈卓玉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一拳我一腿的，斗了个半斤八两。

    他们二人拳脚生风，打得热火朝天，倒是苦了另外两人，为了不被“战斗”波及，不得不离火堆远了些，冻得连打几个喷嚏。

    “也就甄大哥能把这两个家伙聚在一起了。”马尾辫少女叹气，更加深邃苦涩的气味钻了出来，她眼睛一亮，又跑到了洞口，“甄大哥？”

    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洞内盘旋不休，很难想象这山洞到底有多深，里面又是怎样的光景。

    阳光洒落，也只能照亮临近洞口半米左右的地方，更深处则看不清了。少女眼巴巴地等了会儿，身后的同伴还在怒斥着争吵打闹，洞中的回音逐渐散去。

    就在少女无奈地打算转身时，萤火虫一样微光在山洞深处浮现，起初只是一个小点，逐渐变成一团亮光，苦涩、浓郁又夹杂着几分甘醇的味道愈演愈烈。

    “小依，这是你的。”

    烛火熄灭，烛台落在地上叮当作响。冷风迎面，霍依笑意盈盈地接过巴掌大小的玉坛，看着少年几个箭步冲到火堆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冻死我了。”少年将怀里的四个罐子依次放下，冲对面的人点点头，哈气搓手，又把冻得发红的手放在火堆上方，感觉暖和点了才偏头看向已经停手的两人，笑道：“两位猪头大哥打架辛苦了，赶紧来尝尝小的新酿的美酒，身上暖和有力气了，才好去了结仇怨不是？”

    “甄小十，你骂谁呢？”谢藏锋瞪他。

    沈卓玉冷哼一声，顺一坛酒，甩袖落座。坛盖一掀，扑鼻酒香让他缓了神色，好奇道：“刚才听小依说，里边放了沙棠果？这到底是什么酒？”

    “不仅是沙棠果，我还闻到了碧麟蛇胆的味道，这应该是一坛蛇酒。”霍依自信道，黑色透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被称作甄小十的少年。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好脾气的少年，约莫十岁出头，长相清秀，似有似无总带着几分笑意，让人觉得亲近。这时候笑起来，脸上浮现两个酒窝，更显得有几分可爱。

    甄小十冲霍依比了个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依闻香识物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我觉得霍伯伯现在都比不上你了。这的确是一坛蛇酒，酒劲不强，正适合拿来御寒。”

    “我哪儿有这么厉害。”霍依害羞地低下头，长睫扑闪着，小脸微红。

    寒风骤起，自雪山之顶一路向下，将火吹得跳动了几下，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立时缩着脖子打了个寒战，不约而同喝了口酒。

    这几人显然十分懂得享乐。

    在这样冷的天气中，能同几个好友坐在一起，围着一簇明亮火焰，一起笑笑闹闹，喝酒聊天，也算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了。

    谢藏锋喝了几口蛇酒，酒劲虽不大，还是有些上头了，絮絮叨叨地吐了好些消息：“我真没乱说，开春真的有大人物要来咱们这儿。我爹娘还指着我能招待好那位大人物，将来青云直上，带着我们谢家一道飞升呢！”

    他又一次提起这事，终于引起几人重视。在座的人都清楚他的为人，也明白谢家搜集情报的能力，谢藏锋这人虽不靠谱，满嘴抹油，但是当他再三强调一件事，就意味着这个消息十之八九是真实的了。

    可是几人还是摸不着头脑，十方城不过是犄角旮旯的小地方，什么大人物能自降身份，来这种地方游玩散心？

    甄小十可没有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竟是立刻就信了，眨着眼睛看他：“谁啊？”

    “青雁国皇室，七公主。”

    谢藏锋几乎是以气音，吐出这么一则惊天消息，生怕被人听去似的。

    在场之人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就连素来沉稳从容的王三都呛了口酒，咳嗽起来。

    无怪乎他们这么诧异，实在是十方城太过于偏僻了。

    十方城隶属于青雁国。青雁国治下共有九域三十七区，大小城池数不胜数。十方城位于东江域西北区的最边缘，不过是一小城，又资源匮乏，向来不受重视。

    如今听到皇室公主亲临，怎能不惊？惊讶之后，一个个免不了想入非非起来。

    “竟然是公主？”甄小十噌的一下站起来，摩挲着掌心的玉坛，眼神明亮，欢喜地念叨着：“太好了，我照着古方酿造的神酒也快启封了，要是这酒能得到堂堂公主的赞誉，我还愁什么银子？”

    沈卓玉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人家贵为一国公主，什么珍馐美味没见过？甄小十你想借这股东风发大财，还不如指望你沈哥哥用美男计将公主拿下，成为驸马，然后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谢藏锋最是看不惯他，冷笑着道：“七公主看不上甄小十的酒，情理之中。但人家能看上你这夜夜笙歌的花孔雀？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沈卓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镜子，拇指撬开镜盖，真照起镜子来。不仅如此，他的脸还左转右转，好似怎么都欣赏不够，让谢藏锋脸都快绿了。

    小半晌过去，沈卓玉将镜子收好，摇着头叹息道：“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脸。老天啊，你这样偏爱沈某，该让某些人多自惭形秽？”

    “沈小白脸，你阴阳怪气谁？”谢藏锋气得嘴都歪了，又捏紧了拳头。

    “谁搭腔我说谁。”

    眼看着两人又要对对方拳脚伺候，甄小十及时挡在两人中间，好似要来劝架。

    霍依和王三对视一眼，默契地拿着酒坛往后挪了几步。

    “你们两个，喝着我的酒，还敢看不起我，简直找打！”

    随着甄小十这句话道出，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像市井混混一样纠缠到一起，对彼此拳打脚踢，毫无章法可言。

    一顿饭的功夫，就爆发了两场大混战，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年轻就是好？

    由于参战的人多了一个，战况变得格外惨烈，很快三个人就鼻青脸肿地喊了停，闷声喝起酒来。

    “甄大哥，你就不该理会这两个家伙。”霍依坐到甄小十身边，气鼓鼓地瞪了眼谢藏锋和沈卓玉，取出一盒疗伤香膏，鼓励道：“甄大哥的酒就是最好的，他们不懂得欣赏，那是他们没品。”

    甄小十龇牙咧嘴地上好药，顺手将疗伤香膏扔给了谢藏锋和沈卓玉，感动道：“还是小依会说话，赶明儿我带你吃顿好的。”

    “你有钱了？”霍依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了，明天是月初，甄大哥你一月之中最有钱的时候。你……你还是省着点用吧，不用请我吃饭。”

    沈卓玉叫道：“小依妹妹这话就说岔了。反正这小子领了月钱也是拿出去买材料酿酒，还不如请我们吃顿好的呢。”

    “谁说要请你们了？”霍依没好气道。

    甄小十好脾气地揉了揉霍依的脑袋，笑了：“好啦，我哪次请客不是带着你们一起？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就走。”

    云霞渐红，是太阳将落的征兆。他们若是继续在外逗留偷懒，回家恐怕会惹来一顿好打。

    几人点头，轻车驾熟地走上下山的路，就连霍依也只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抱着小坛子跟在几人身后。

    热闹的氛围当即变得安静下来。甄小十伸了个懒腰，目送好友们的背影直至消失。然后他跑到洞口，将烛台捡起来，重新点燃烛火，就着微弱的光跑到洞中，出来的时候提拉着一桶水，噗嗤一声将火堆浇灭。

    确认火堆熄灭后，甄小十又将木柴收拾到山洞左侧的坑洞里，那洞中已经堆了不少东西，多是烧了一半的木柴、包裹糖糕的明纸、禽兽的骨头以及数不清的坛子罐子碎片。

    显然，他们躲到这山洞边上逍遥快活也不是一两日了。

    外面收拾好后，甄小十又提着桶跑回洞中，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临近天黑了。

    “希望明天负责发月钱的不是大姐。”甄小十苦着脸喃喃道，他可不愿意回想被大姐逮住的后果。

    甄家他们这一辈子孙不少，大家最怕的就是大姐甄自心，因为甄自心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来说，严厉得过了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现在甄家老一辈又有意放权，让小辈历练，甄自心的家族地位也水涨船高。

    像甄小十这样胸无大志，于家族无用，天天在外鬼混偷懒的人，但凡被甄自心逮住，少不了一顿教训。幸亏能者多劳，大姐每天都有一堆琐事缠身，所以他还能这样逍遥。

    时候不早了，甄小十也准备回家了。

    他刚刚走到路口，便和一个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这个时间了，怎么会有人来这里？甄小十心中十分诧异，忍不住多看了男人几眼。这是一个穿着讲究，举手投足都带着从容的男人，爬到半山腰也没有丝毫疲累的样子，显然身体素质十分不错。而且甄小十还注意到，男人从衣物到鞋履纤尘不染。要知道，这几天刚下过雪，山里的路十分难行，一路走上来衣服上少说得有几片洇湿的痕迹，鞋子上布沾上泥点也说不过去。

    越看越觉得古怪，甄小十的脚步逐渐停了下来，打量男人的眼神近乎明目张胆。

    男人注意到，面向甄小十，笑容和煦道：“小友，何故这样盯着在下？”

    他转过身，甄小十才注意到这人还带了一把剑，只一眼，他的心神便被那把剑给摄住了。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好战者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又如爱酒人品尝到惊世佳酿，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心底升起。

    这一刻，甄小十仿佛做了个梦。

    梦里金色的剑芒自天边出现，撕裂乾坤，倾覆寰宇，星海激荡，诸神震颤。有人的呐喊响彻云霄，如困兽之吼，浓重悲哀之意让人神伤。

    这是……怎么回事？甄小十眨了眨眼，滚烫的液体随之滑落。